按照规矩,春节的时候后宫会取消一日宫禁,允许嫔妃的亲族进宫看望。
邕杏宫,熙嫔问眼前的护卫:“王爷身体怎么样?”
“王爷身体已无碍,因正在接受治疗所以不便见客,娘娘放心。”沈南如是说道,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上,“这是王爷亲笔书信。”
沈荃接过,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沈老夫人问:“歧儿怎么说?”
她头发花白,眼角褶皱,已然上了年纪,不过气质淡然宁静,年轻时应当是一位温润的美人。
“二皇子的事情透露给皇后,要让她相信是卢颜修动的手,但是要保住罗奉忠。”沈荃思忖道:“一旦皇后知道毒蚁是罗太医放的,他一定会死。”
“事关丞相府跟太尉府朝堂两大势力,又兼谋害皇子的罪责,此事可不再是后宫争斗了。”沈老夫人面容和煦,笑却不达眼底,冷声道:“卢家小儿,报复之心前无古人矣!”
沈荃劝慰道:“母亲勿要动怒,歧儿说切不可轻举妄动,若皇后娘娘将二皇子之事怪罪到我们身上,恐得不偿失。”
沈老夫人缓缓点头:“歧儿说得没错,二皇子的眼疾一直都是皇后的逆鳞,须得小心行事。”她半是叹息半是哀,“宫中危机四伏,为娘不能时刻陪伴左右,万事以保全自己为主。”
“女儿晓得的,母亲不必忧虑。”
沈老夫人离开后,沈荃并没有当即起身去觐见皇后,而是来到邕杏宫一处小房间。
屋内昏暗,隐隐发出一股臭味,一个浑身血污的女子被吊起双手,蓬头垢面,身上布满鞭痕跟烫伤,奄奄一息。
正是宫女芷箩。
沈荃用手帕掩住口鼻,身后的侍女将门关上,隔绝了空气跟阳光。
芷箩虚弱得剩下最后一口气,说一个字就得喘一下:“娘娘……是奴婢鬼迷心窍,死不足惜!求……您放过我的家人……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
沈荃一双美目冰冷,冷漠道:“本宫最恨背叛,你陪伴本宫这些年处心积虑,卢颜修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芷箩忽然笑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嘶哑着声音道:“我被卖进宫,而后被安排到娘娘宫中做事,有一次被几个太监欺负。他们灌我尿,对我拳打脚踢,卢大人撞见,呵斥了那几个杂碎,温柔地递给我手帕,问我住在哪里要不要送我回去。”
她悲哀地摇摇头,眼泪流过脏污的脸。
卢颜修卢大人,温文尔雅,一副好相貌,又是当朝太尉,她出身卑贱,这辈子哪里遇到过这种人。
沈荃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怎么你在被欺负的时候正巧他出现,正巧他要对付本宫跟王爷。”
芷箩一顿,却未见震惊的神情,咬着双唇没有说话。
“看来这碗迷魂汤够重,让你明知道他在利用你也甘之如饴。”沈荃冷笑一声,“也对,他对付女人一向无往不利。”
沈荃嫌恶地挥了挥手帕,驱散鼻尖的异味,说道:“我可以留你一命,随本宫去见皇后说清楚二皇子的事情,只说是太医院的人放的毒蚁,具体你不知道是谁,懂了吗?要是说漏嘴,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你的家人也逃不掉!”
芷箩忙不迭点头:“奴婢知道,全听娘娘吩咐!”
沈荃留下一句“把她收拾干净”径直离开。出了房屋,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吩咐贴身宫女:“准备一下,本宫明日去拜见皇后。”
宫女有些犹豫道:“万一皇后娘娘不信您……”
“其他人皇后或许不会信,本宫同她姑且算是青梅竹马,而且,不是还有一个人证么。”
夜色下,京城南角不似其他街巷热闹繁华。几户大院挂着红色灯笼,长街上三两行人,夜宵摊子上冒着蒸腾的白气,夜色幽幽,显得十分安静。
此地正是燕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穿着缝补的旧袄,手里提着一壶酒,跌跌撞撞,一边喝一边碎碎叨叨地骂人。
“呕——”
他酒劲儿上来忍不住想吐,步履蹒跚地走到一处巷角,开始狂呕。等恶心犯晕的劲儿过去,他随手擦了擦嘴角,抬头恍惚间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
巷子幽深无人,不过酒壮怂人胆,他往前走了两步,喊了一声:“哎,谁躺地上?!”
那人没反应,他提了提酒瓶当作武器,继续靠近:“喂!喝多了的?”
他走到近前,发现是一个微胖的男子趴在地上,用脚踢了踢,还是没反应。他眼尖看见此人腰上的玉佩挺值钱,左右看了看,蹲下身将玉佩取了下来。
他将人翻起来,想搜一搜口袋里的钱财,正对上一张双目惊恐、惨白流血的脸——
“救、救命啊!!!”
“死人了!”
清晨寒霜,清冷寂静的燕园不似平常,官兵包围了一处街巷,巡城御史匆匆忙忙地赶来,连官服都没穿,脸色铁青。
昭王府萦绕着清晨的薄雾,分外安静。
魏辛昨夜宿在居灵殿,已经醒了一会儿,目光描摹着容岐的眉眼轮廓。
他忽地记起来,在他还是一位小将的时候,军中有位将领成亲,娶了悬壁城当地一位官家女儿,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之后那位将军总觉陪伴妻子的时间太短,竟跟当时的主帅辞官想要归隐,后被老将军吊起来抽了五十鞭子,回去还被妻子骂了一顿。
芙蓉帐暖,果真消磨人的意志。
魏辛安安静静地看着枕边人的睡颜,皇室子弟容貌没有一个差的,容岐更是俊美好看。
他初见容岐时两人都还只是少年,现在容貌长开了,增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气质,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他就这么盯着看。
良久,容岐悠悠转醒,恍惚间睁开眼睛就看见枕边人睁着眼睛幽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给他吓一激灵。
容岐无声失笑,刚醒过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慵懒,“什么时候醒的?”
魏辛收回视线,往被子里缩了缩:“刚才醒的。”
容岐一眼就知道他醒了很久了,随手扯被子帮他盖住裸露的肩膀:“再睡一会儿?”
他半支起身,近了才发现魏辛的眼睛像琥珀一样,放下戒备时眼睛通透明亮,。
同塌而眠,晨起闲叙,氛围太过暧昧。魏辛耳朵白里透红,有些躲闪地移开目光,“王爷还不起吗?”
叩叩——,话音刚落,殿外响起一阵轻而急的敲门声。
他微微皱眉,居灵殿护卫森严,若不是有急事,手下的人断不敢清晨就敲门打扰。
“我去看看。”
容歧点头,安然躺了回去,总不能他一个瘸子爬起来去看。
魏辛起身,披好外袍去开门,“什么事?”
凌风神色严肃,低声道:“巡城御史王煜闻的儿子被人杀了,大约寅时尸体在燕园被人发现。先报了官府,官府的人瞧着似曾相识,从随身的物品确认了身份,王大人已经赶过去了。”
魏辛眼神一凝,意识到不对劲,问道:“与王府何干?”
虽然先前他找过此人麻烦,但是昭王府要收拾王家不会如此,且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王煜闻不会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官府的人在现场搜到了镇北军的鱼符。”
魏辛的脸色一瞬间冷若冰霜,问道:“谁的?”
凌风面露难色:“不知。”
巡城御史的儿子被杀一事很快在京城传开了,死时满脸鲜血,头颅破裂,十分骇人。王煜文中年丧子,瞬间老了十岁,发誓要抓住凶手,然此事牵涉甚大,已经诉至刑部。
刑部设监察司,负责审理重大案件,如今此案已全权交由监察司处理。
监察司主事官员乃是刑部侍郎李常,其下刑部郎中与刑部员外郎兼副司察。
李常坐在书案前,看着递上来的调查卷宗。他一张四方脸,年纪四十多,不苟言笑,曾是太傅姚定竹的学生,为官中规中矩,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他抬眼觑着两位副司察,淡声问:“陶大人怎么看?”此不仅是凶杀案,更是牵涉朝廷官员,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实属难办。
刑部员外郎陶骏,妻魏泊意乃是魏侯爷的妹妹。他是靖远侯府的女婿,也是魏辛的姑父。
陶骏恭声道:“大人,下官跟魏将军是一家之人,虽有亲属关系,但并不敢私心以待。可此事实属蹊跷,作为关键证据的鱼符只有一半……就算能找到另一半,也不能就此断定是镇北军营的人所为。”
另一位副司察宋大人亦是赞同,说道:“我朝九品至一品官员都以鱼符为身份证明之一,且魏将军已然配合监察司的人去查过镇北军营,各将领鱼符俱在,且元宵节只有两位副将入城的记录。”
李常幽声道:“所以这半枚鱼符哪来的?王显德又为何被杀,被谁所杀?”
两位副司察你看我我看你:“这……”
陶骏斟酌道:“王显德在燕园有一个相好,因怕家里人不同意一直隐瞒……”他顿了顿,有些吞吞吐吐,“且此人还曾经在酒楼污言昭王殿下不能人道,后浑身是伤的回到府邸……”
李常冷声道:“你可知此话要是说出去,有几条命够赔罪的?”
陶骏惶恐道:“下官只是据实相报!”
李常沉着脸:“昭王府如果要处理王显德,单就辱没皇族这一条罪名,王煜闻一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何必这时候杀人泄愤!”
他一针见血道:“此事如果没有那枚鱼符,便是王显德夜会相好,却不知遭遇了何事被杀,所以,鱼符到底是证据,还是搅混水的利器……”
上司言尽于此,作为下属的两位副司察亦不敢多言,擦着满头冷汗走了出来。
宋大人思忖道:“杀王显德的人,多半认识他,先从此处着手吧。”
虽同为副司察,宋大人职位却是比陶骏高,陶骏自是领命:“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这就派人去跟进。”
他忙完衙署的事情回到府邸,夫人魏泊意正在等他,埋怨了一句:“今日回来得晚了。”
陶骏叹了一口气:“衙内事烦,夫人若是问侄儿的事情,为夫亦无头绪。”
魏泊意眉头皱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看:“我管他作甚,孽子难恕,只是我侯府不能沾上一个杀人犯的名声。”
陶骏跟她结婚快二十年了,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劝道:“夫人,今时不同往日,须慎言,毕竟那魏辛乃是朝中二品大员。”
他眼底满是愁绪:“此事并非单单一个杀人案,稍有不慎,便会惹祸上身。”
魏泊意柳眉一横,说道:“夫君何必忧虑,查出什么便是什么,侯府自不会袖手旁观。”
陶骏摇摇头,无奈笑道:“就怕什么都查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