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三朝回门。
两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前面一辆华贵精致,一看便知是主人家的坐轿,第二辆车里装的回门礼物。
车内,容歧一身玉白丝绸绵袍,外罩暗红镶金绣花狐裘,魏辛与他款式相似,颜色为黑金。
“殿下。”魏辛将皮毛毯子盖在他腿上,又将暖炉递给他。
容歧接过暖炉,碰了碰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笑了一下:“你倒是不会冷。”
魏辛缩回手,捏了捏掌心,“臣自幼习武,而且从小就不怕冷。”
容歧与他闲聊一般:“你与魏侯爷关系如何?”
“魏侯爷比较严厉,年幼时管束居多,臣跟魏谨关系好一些。”
魏辛跟魏谨兄弟二人年纪相仿,关系好也说得过去。
容岐闲聊般询问道:“你在边关时可会写信回家?”
“一年会写一次,军中有侯爷的旧友,臣初入军营时颇受照顾。侯爷承袭爵位,不过军候的位置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近几年太平了,他便长居京城了。”
容岐淡淡点头,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暖炉的花纹。
这靖远侯府祖上跟太祖皇帝一起开国定邦,地位颇高,只是后来酒肉朱门养出良莠不齐的后人。
到老侯爷那一代,侯府已然没落,怎奈出了一个魏言挑起了大梁,后因为容歧被罢黜受牵连,现又杀出一个魏辛统领北域大军。
连容歧都不得不信系统所说的话,何为气运庇佑。
魏辛抬眼,对上容岐回望的视线,又很快垂眸。
马车内一阵沉默。
容岐将腿上皮毛毯子摊开盖到他腿上,拍了拍道:“盖着腿。”
“多谢殿下。”
马车停在魏府,魏谨已经领着一众家丁在大门口等候。
车夫停下马车,又搬来凳子放下。魏辛掀开车帘,骑马的护卫翻身下马几步上前上马车将容歧背下来放到轮椅里。
等容岐坐定了,一旁躬身的魏谨及一众人放开口问礼:“参见王爷。”
容岐虚扶他一把:“子华免礼。”
“多谢王爷。”魏谨抬手请道:“王爷请进,家父近日偶感风寒,不便出门迎接,此时正在大厅恭候。”
容岐道:“请。”
护卫推着容歧一路跟着魏谨进门,侯府为了接待专门修筑了可供轮椅行走的小道,可见其重视跟用心。
魏辛陪在容岐旁边,落后半步的距离。
等靠近正堂,魏言起身恭迎:“老臣参见王爷!”
他鬓生华发,说话时咳嗽了两声,刚毅的面容上有些憔悴,魏谨方才说家父感染风寒并非虚言。
容岐扶了他一把,笑道:“侯爷请起,如今天寒,病情如何了?”
魏言抬头,请人上座:“多谢殿下关心,臣已经好多了,老了身子就不中用了,就恐传染给王爷。”
他觑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魏辛,见到长辈竟也不问候,微微皱眉,碍于贵客在场,也没多说什么。
容岐恍若未觉他们父子间的暗流,笑道:“侯爷多虑了,本王现在身子可好得紧。”
魏谨缓和气氛道:“殿下气色确实比上次见好了许多。”
寒暄了一阵,魏侯爷正色道:“请王爷往书房一叙。”
容岐抬手:“请。”
魏辛想跟去却被魏侯爷拦下了,他瞧了一眼魏辛,眼中似有警告。
魏辛不甘示弱地跟他对视,最后败下阵来,退后一步跟魏谨一起等候。
书房内,魏侯爷为容歧斟茶,正襟危坐道:“臣前几日上朝试探过陛下的口风,陛下还未有再立储君的意思。”
容岐嘴角一抹淡笑:“昔日朝堂有人吹风,扬言容繁与本王并肩,最后谁人继位尚未可知。这话,侯爷说可笑否。”
他语气颇为嘲讽:“单就一半羌族血脉,父皇又怎会让他继位。大皇兄贪欢好逸,二皇兄面部有疾,四弟尚武,不善谋略,其余的皇子要么母家无亲族支撑,要么年幼,一眼看去,竟无太子之人选。”
魏侯爷无声叹气:“陛下欲春猎后,召选秀女入宫……”
容岐低嗤一声,悠悠叹了一口气:“侯爷且看,日子还会更热闹呢。”
魏侯爷斟酌道:“不知王爷有何打算,臣愿尽微薄之力。”
容岐问得赤裸,一针见血:“侯爷为何愿意帮本王,要知道本王现在腿断了,比起其他皇子,是最不可能继位的一个。”
魏言恭敬而不畏惧,坦言道:“犬子当初蒙殿下赏识之恩,常俸左右,臣也因殿下举荐,才得这大将军之位。殿下对于魏家有再造之恩,无论何时,都对殿下唯命是从。”
侯府在老侯爷那一辈已呈衰落之兆,全靠他在军中一力支撑。
一次魏言打赢了一场大仗,得了皇帝嘉奖,往后他常年带兵在外,又胜了几场战事,才渐渐稳固了侯府的地位。
回京后他受容歧举荐受封定元大将军,后魏谨被选为太子伴读。
魏家也曾如日中天,只是随着太阳坠落,魏家也失去了庇佑。不过他有军功傍身,魏谨才学渊博,魏家跟容岐没有至交血亲关系,才不至于沦落到沈家虎落平阳的地步。
起先魏辛疯疯癫癫从北域回京要救容岐出宫时,他也曾犹豫过。只是以魏辛的脾气,就算他不同意,魏辛也会独自行动。
魏辛……他心里叹了一口气,斟酌言语:“王爷,魏辛的事情……其实……”
容岐抬手:“侯爷不必多言,本王心里有数。”
魏言松了一口气,想起魏辛疯狂的举动,额间沟壑深重。这小子行事作风离经叛道,且不说昭王的心意如何,等容歧再度起势,他又当如何自处。
魏辛回到自己的院子,魏谨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道:“你跟王爷处得怎么样?”
魏辛推开房门,瞥了他一眼:“你说能怎么样?”他不欲多谈,“府上情况如何?”
魏谨识趣道:“府上还算安稳,小胤怀孕有些孕吐,母亲在照顾她,姐姐今天晚些会跟姐夫过来。”
魏谨一年前成亲,如今妻子已经怀胎五月,姐姐魏书华早已嫁人,孕有一对儿女。
魏辛轻嗤了一声:“殿下今日为何而来,是侯爷不清楚还是你不清楚,让书华一家过来做什么。”
魏谨无奈说道:“但是母亲跟小胤不知道,母亲差人去请了姐姐和姐夫一家。姐夫好歹也在朝为官,虽为人虽小心谨慎了些,但是对殿下很是尊重。”
此时一个丫鬟敲门,声音有些急:“二少爷,少夫人孕吐得厉害,奴婢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魏谨忙起身,低声呵斥道:“还不去请太医!今天少夫人吃了些什么!?”
小丫鬟缩了缩身子,欲哭无泪:“也……也没吃什么,少夫人说她肚子饿,让奴婢去厨房弄了点吃的,奴婢们就去厨房端了一盅炖鸽子汤……”
“可知少夫人她不能沾荤腥!”魏谨跺了跺脚,朝魏辛叹了一口气道:“我先去看看小胤,你先坐一会儿。”
说罢,来不及等魏辛回答,人就已经火急火燎地跑了,没有一点斯文样。
魏辛静静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淡漠的眼底似朦了一层雾,夫妻恩爱,便是这般么。
他的院子不算偏僻,被打扫的很干净,屋内燃了碳盆,冬日里也不觉得寒冷。他缓缓坐在凳子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布置,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有仆来报,请他前往正厅,应当是侯爷跟容歧聊完事情了。
冬日天黑得早,不过几时,侯爷夫人便携儿媳出来一起用晚膳,很快魏书华一家四口也来到侯府。姐夫先是拜见了昭王,又拜见岳父跟岳母,问候一翻方落座。
容岐坐在主位,两侧分别是魏侯爷跟魏辛,魏侯爷旁边是侯爷夫人跟魏谨夫妻二人。
一张大圆桌一大家子围坐,加上有两个孩子,倒也算热闹温馨。容岐难得不清净,心里却轻松愉悦。
他手边多了一碗汤,偏头看到了魏辛刚缩回去的手,笑道:“不让我喝酒吗?”
魏辛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虽热闹,王爷还是少饮一些。”他话不多,餐桌上少有开口,侯爷夫人问及他的近况,方一一回答。
容岐总觉得他冷言冷语,少了一些与家人围乐的兴致。
月亮升起时,他们辞别了侯府一众人,坐上马车回王府。
容岐捏了捏鼻梁,有些醉晕。
“王爷头晕吗?”魏辛拉上毯子盖住他的腿,“回府后让厨房煮碗醒酒汤……”
容岐缓缓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呼——,许久没喝这么多了,有点缓不过劲儿。”
鼻尖传来淡淡的酒香,混杂着衣服熏染的苏合香,魏辛一僵,而后缓缓放松了身体。他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再过一阵就是春节了,京城多了很多来往各地的商贩,摆摊卖年货的小贩也多起来。巡城御史王煜闻这几日每日都在府衙坐镇。
前不久他儿子被人打了一顿,支支吾吾不敢说自己为什么被打。京城地界权贵遍地,明知道他儿身份还敢动手的,必然不是能轻易招惹之人。
经细问,才从同行的官家子弟那里打听出他那逆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谈昭王不能人道,顿时眼前一黑,吓出一身冷汗。
他胆战心惊,待昭王成亲之日惴惴不安地备了一份大礼。这么些日子过去了,王府那边也没有继续追究,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今日天气好,他策马出行,方才出门不过一刻钟,就遇到了昭王府的马车,似乎与人发生了冲突。
他看前面飞扬跋扈的年轻女子,胯.下一紧就想逃跑,但是身后跟着的属下提醒他:“大人,那好像是文安郡主。”
王大人瞥了属下一眼,用你说,我还知道那辆马车是昭王府的。
管家刘启今天出门收账,正坐在马车里打盹,忽然马猛惊了一下朝旁边冲去,撞翻了一个小贩的摊子,所幸那小贩反应快闪开了人没事。
刘启揉了揉扭到的胳膊,要不是手疾眼快用胳膊护了一下,得连人带头撞到马车上。
看着眼前的烂摊子,刘启只觉得头疼,对骑在马上的年轻姑娘说道:“这位姑娘,你闹市纵马本就不符合规矩,冲撞了我的马车,撞翻了这位小哥的摊子,怎么还说我们挡了你的路。”
文安郡主身后的侍卫大声呵斥:“大胆,尔等可知这位乃是文安郡主,岂敢不敬!”
刘启心头一惊,当今圣上子嗣众多,兼皇亲国戚家中多有女儿,郡主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但是这位文安郡主是二公主——容歧的姐姐赫翎公主的女儿,父亲是恒东伯,身份尊贵,可不能轻易招惹
王煜闻扯出一抹笑靠近,策马停在文安郡主一米开外的距离问礼,“郡主,下官看这马车,应当是昭王府的。”
文安郡主皱了皱眉,语气难以掩饰的轻蔑:“昭王府?本郡主怎么不知道——”
“郡主,”她身边的女官及时劝阻了她的话,提醒道:“昭王是三皇子殿下。”
“郡主不知道什么?”与此同时,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
魏辛牵着马走来,身后跟着张副将。
王煜闻忙翻身下马,拱手道:“下官参见将军!”
“本将军久未回京城,竟不知在京城闹市骑马撞伤人只需要报家门而不是道歉。”
他今日去城外军营巡查,一路进城,却遇到这种事情。
王大人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昭王府的马车里坐的并非王爷,文安郡主也顶多嚣张闹事,这位可是手握实权的二品大员,恒东伯来了都得退让一步。
“将军,这……郡主骑马快了一些,冲撞了王府的马车,这才撞到了百姓,都是误会,误会!”
不是说魏辛跟昭王关系冰冷吗,怎么还帮人出头的?
魏辛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刘启?”
刘启忙摆摆手:“奴才没事,不过赶车的车夫受了点伤。”他从袖口掏出几粒碎银子,递给旁边遭祸的小贩,“撞了你,抱歉,这是赔偿的。”
小贩愣愣地接过,挠挠头:“谢……谢谢大爷!”
王大人见状,忙笑道:“大家没事就好,既然如此人都散了吧。”他挥手赶走聚在一旁看热闹的百姓。
“撞了人还骑在马上嚷嚷呢。”“这京城踹个石头都能砸到王公贵族,什么郡主大白天骑马过市……”“被撞的是昭王府的人吧,王爷地位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