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容繁,羌族进献的神女兰妃之子。兰妃初入宫时颇得宠爱,不说艳冠六宫,品级只在四位贵妃之下,盛宠一时。
然后来皇帝腻味了,兰妃也如其他后宫妃嫔一样,一袭盛装只度秋日春风。
她出生异族,五皇子与帝位无缘,不过到底有旧日圣恩,宫中的日子过得算是滋润。
容繁继承了兰妃半分异族长相,瞳色偏灰蓝,皮肤白似雪,相貌极好,只是少谋无断,喜怒形与色,这也是容岐未曾将其放在眼里的原因。
可以说,如果不是皇帝那一剑断了他的双腿,连带太子之位被罢黜,一朝跌落神坛。即使卢颜修那一番计谋,只顶多让他受到几句责骂。
哪成想他父皇一剑之失致残储君,又高高在上不容忤逆,酿成如此局面。
容岐心里并无多大波澜,坐在马车里,淡声问候了一句:“五弟,许久不见了。”
凌星掀开车帘,容繁一双灰蓝色眼睛目光定格在容岐身上,道:“三皇兄新婚,昨日因事未能登门贺礼,方才路过正好看见的马车,特来恭贺。”
昔日沈家强盛,淑贵妃貌美,陛下宠爱不衰,容岐自小身份尊贵,即使同为皇子,他对上容岐也不能不避其锋芒。
他幼时因长相并不得其他皇子善待,容岐与他年岁相仿,却前拥后簇,逢人三分矜贵笑意,诸位皇子公主、世家贵族子弟无不以礼相待。
他有时恨容岐,有时又羡慕,也深知心底想要靠近的踌踌躇躇。从知事起,这份扭曲的执念越发深根,近乎变质腐朽。
“多谢五弟,本王有事,就先行离宫了。”
容繁犹豫道:“本宫……”
魏辛盯着他的眼睛,窥见几分端倪,玩味一笑:“五殿下还有何事?”
“臣前不久从北域回来,见过羌族王,说起来,他算是五殿下的外祖父。他有位十分疼爱的幼子,粗鲁无知,如野兽一般喜荒野苟合,又侵扰悬壁城无辜女子,被本将军一剑斩杀。”
他看着容繁露出的一截脖颈,拈了拈手指:“五殿下,可还想听听其他消息?”
容岐是有爵位的王爷,又同为皇子,见之并不用下车行礼。而魏辛既是朝廷二品大员,又是容歧的王妃,也没有下车的规矩,此番他就坐在马车里与容繁对视。
容繁脸色铁青,眼神阴鸷,一字一句道:“听说魏将军身染恶疾,不知身体如何了,切莫因旧疾殒身,让三皇兄忧心!”
他忽地轻笑一声,眼神如毒蛇一般,“本宫几天前遇见魏侯爷,见他精神矍铄,遂问侯爷跟侯爷夫人好……对了,侯府老夫人的祭日是在四月,将军可要去祭拜?”
魏辛脸色一僵,控制住想要回头去看身后之人的动作。
现任靖远侯府侯爷魏言非独子,有一妹妹魏泊意,嫁与刑部员外郎。老夫人在魏辛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对老夫人的印象只有漫天的白绸跟哀鸣不绝的唢呐声。
“咳——”容岐咳嗽了一声,“天寒,本王身子不适,先告辞了。”
马车驶离皇宫,一路无话。
回到昭王府,容岐脱下身上的狐裘披风,魏辛用湿热的手帕擦拭他的手。
容岐靠在软榻上,腿上盖了毯子,掩嘴打了个哈欠,观魏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发什么呆,累了就去休息。”
他不问容繁那一番话的意思,世家多有秘辛朽闻,端看魏辛愿不愿意说,或者什么时候愿意说。
魏辛坐在软榻边上,嘴角抿成一跳直线,太阳穴突突跳得疼。
“殿下或许不记得了,魏谨还是伴读之时,老侯爷曾多次命他接待殿下到访,臣在那时初见殿下。”
容岐淡声应道:“嗯,我记得。”
魏辛低声回答:“因我出生……不好,殿下来魏府,我不能前去接见。”
容岐猜想他母亲可能出身卑微,心生自卑,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你总归是魏侯的孩子,魏府的三公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魏辛喉咙似堵了一块烧热的络铁,闭了闭眼睛,摇摇头:“我出身不干净,原是配不上殿下的。”
“将军昨夜洗了澡,本王瞧着干干净净的,哪里脏?”
容岐转了转手里的暖炉,侃侃说道:“人脱生母体,便是一个独立的存在,父母诞生血肉,成长塑成自我,出生而已,又何须如此自辱。”
魏辛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别开脸,满腹心思却说不出口。
容繁……
他眼神微冷,已经动了杀心。
容岐有些犯困,看他一下一下变脸发神经,找了舒服的角度靠着。
见容歧困顿,魏辛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放在一边,说道:“殿下困了,先小憩一会儿。”他理了理毯子,“下午太医院的人会过来针灸,殿下可觉着冷……”
容歧已经闭上了眼睛,魏辛没继续说话,而是放轻了动作,将他的手放进温暖的皮毛毯子里。
他坐在塌边看了半晌。
容岐的呼吸平缓,睡颜恬淡清贵,比起冷宫相逢时眉间充斥的戾恨,多了一份运筹帷幄的沉静。
好想就这样将人带回悬壁城藏起来,他一个人的容岐,一个人的夫君。
滴——
滴——
系统亮起红色警告又很快消失,然后又开始亮,而后又停息,最后恢复平静。
系统盯着魏辛忽上忽下又恢复正常的数据版面,疑惑地分析了一圈,然后疑惑地潜伏回去。
容岐睡了不到半个时辰被唤醒了。太医院来人例行针灸,来者提着药箱,正是李太医的徒弟刘师。
刘师针灸完后,收了银针:“王爷的腿冬日天冷时容易疼,针灸之后会好一些。”
甲子衿在旁观看,盯着他手里的银针,夸赞道:“你的针灸之术好厉害。”
刘师微微点头道谢,并不多言,说了一些嘱咐事宜之后便离开了。
容歧左右看了一圈,“魏辛呢?”
甲子衿说道:“大哥有事情,在梧桐阁。”
梧桐阁就在居灵殿的一侧,魏辛并非夜夜陪伴在侧,有公务或是事情的时候就回去梧桐阁休息,免得打扰容歧。
容岐忽被一阵寒风抚耳,窗外开始飘落鹅毛大雪,道:“又下雪了。”
甲子衿乐呵呵地说道:“等会儿就可以堆雪人了!”
容岐想起幼时母妃陪他玩雪的事,浅笑道:“以前冬天,母妃会专门做一件红色披风,等落雪了,便陪本王一起堆雪人,给雪人披上红披风,然后编织花环给雪人戴上。”
甲子衿觉得王爷长得如此好看,他的母妃想必也是举世美人,赞叹道:“真好啊,王爷的母妃一定很爱你。”
她脑瓜子一转,当即留下一句“我也去做一件披风”就跑走了。
雪骤起,鹅毛纷飞,庭院内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飘如轻絮,院角几株腊梅开得红灼。
甲子衿呼呼跑了回来,带着自己的两个小丫鬟,找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开始堆雪人。
那两个小丫鬟年纪不大,温柔讨巧。甲子衿未曾相处过如此温柔小意的女孩子,几日相处下来亲如姊妹。
偶尔女子轻盈笑声,间隙之间,风雪呼呼声,天地间彷佛独一隅,为华贵肃穆的王府增添了几分活泼之意。
容岐今日心情颇好,他手里捧着暖炉赏着雪景,眼底笑意轻松。
他看着不远处披着红披风的雪人,差不多半人高,憨态可掬的模样十分可爱。一片雪花飘过,他接在掌心,呼出一口白气吹飞了雪花。
“王爷,我可以摘那里的梅花吗?给雪人编花环!”甲子衿穿着素绿狐裘,戴着毛绒绒白帽,冻得粉红的脸上笑意盎然。
容岐挥手让她去:“只可摘花,别把树弄折了。”
“好嘞!”
正走到廊下的魏辛瞥见了这一幕,一怔,停住了脚步。许是角度原因,又或惊鸿一瞥那一眼舒心温柔,像一道烙印,灼烫地映入眼底
殿下跟子衿……他心病越发重了,竟然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
他本就身子难受,这会儿忽然眼前一黑,脑子扯筋带血一般疼,头昏意坠,就这么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幸而凌风等人一直护卫在居灵殿,见状忙一个纵身,跟凌星一起扶住了魏辛,急声道:“将军?!”
容岐听见动静一转头,便看见魏辛虚弱地靠在凌风身上,他眉心微皱:“怎么了?”
“大哥!”
甲子衿当即丢下手里的梅花,匆匆跑过来,搭上魏辛的腕子细细把脉,轻轻呼了一口气:“昨夜余毒未清,休息不足,还有些发热,一下气血上涌晕厥了。扎针休息一下,醒来再喝一副药就没事了。”
容岐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一阵忙乱之后,殿内只剩下容岐跟躺着昏睡的人。他推动轮椅靠近床铺,见魏辛额头布满细汗,用锦帕沾湿帮他擦拭。
一旁静立服侍的宝珠上前:“殿下,让奴婢来吧。”
“无碍,你们先退下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丫鬟们躬身行礼:“是。”
魏辛一觉睡到天黑,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揉着额头起身。
容歧听到了他的动静,从书上抬眼:“醒了,肚子饿不饿?”
魏辛坐在床边穿上鞋子,有些头晕,一时分不出精神回答。屋内几座铜雀台上点着蜡烛,窗外天已经黑了,他睡了一整天。
容歧也不介意,劝道:“累了要休息,白天忽然晕过去,吓人得紧。”
窗户外的雪人披着红披风,戴着花环,歪歪地立在庭院里。魏辛忽地不想说话了,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感觉浑身冷汗,难受得紧
很快丫鬟端上吃食,甲子衿端着药碗跟在后面进屋,看见魏辛醒了,咧嘴一笑:“吃完饭要喝药。”
容岐问甲子衿:“你吃过了吗?”
甲子衿点点头,说道:“但是我想吃。”
容歧道:“那便坐下一起吃。”
魏辛坐在一旁喝粥,嘴里没味道,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他放下碗筷,银制的双筷与瓷碗碰撞了轻微响声。
甲子衿用手抹了一把嘴,将药碗推到他面前:“药温着的,等一会儿喝。”
容岐在另一边看闲书,耳边听着他们动作发出的轻微动静。很快,两人吃完,丫鬟将碗筷收拾干净,等魏辛喝完药,甲子衿也端着碗离开了。
他看书时不喜人打扰,魏辛便只在外间待着。
蜡烛燃烧过半,他放下书,推动轮椅动了一小段距离,魏辛听到动静,很快走了进来:“殿下要洗漱歇息了吗?”
“嗯。”
魏辛便推他到浴池边,半跪在前背他坐到软榻上,为他宽衣解带。
容岐伸开手配合他的动作,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他身着白色亵衣,魏辛脱光自己的衣服,跟以前一样背他入水,又脱下他的亵衣丢进岸上的浴盆。
浴池铺了花瓣,水流波动。
容歧觑见魏辛光洁的身子,想问他的身体如何,倒是话到嘴边有囫囵咽下去。问了就绕不开昨晚,他有些没话找话地问:“背上怎么伤的?”
漂亮的躯体并不因这道疤显得瑕疵,反而增添了蓬勃的野性和生命力。
魏辛乌发垂落,嘴唇被水汽沾湿,浅声回道:“多年前与戎族大将一战时受的伤,那时年轻,经验不足。”
话落,又是一阵沉默。
魏辛很快洗漱完,简单披了一件外袍,跟以往一样背容歧坐在矮榻上穿衣服。
容歧从轮椅移坐到床上,正开口:“你……”
魏辛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军务处理,殿下先歇息吧。”他的神色在烛光下朦胧浅淡,殿内分外安静,连带声音都显得轻柔。
容歧一顿,继而笑道:“嗯,不过将军还是要早些歇息,以身体为重。”
魏辛看着他,想从这幅温和笑容里找到什么,恍惚了一瞬,道一声晚安,而后转身离开了居灵殿。
他来到梧桐阁,关上房门,走到床边,解开了身上的衣服,而后从床头的格子里取出一个玉盒打开,里面是混杂着香吻跟药味的膏药。
他跪爬在床上,手指抹了药膏往身后探去,动作一急,伤处又被撕开,手指上染上了一丝血迹。
他头埋在被褥里浑身颤抖,黑发散落在白皙的背上,滑过腰腹垂到床上,五指成拳狠狠地捶了一下床。半晌,他才爬起身,捡起丢在床上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