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半见跟白术又从西侧门出了府,两人没有要车,还是找了路口的驴车。临出门前,半见把银票递给白术。
“这是什么?”白术粗糙的手掐着那银票撵开翘起的一角问道。
“银票。”半见遂道,直盯着白术:“你拿着我更放心一些。我全部的家当都在这里了,你可别丢了。”
一千五百两银子,她不做生意活到老,也是够用的,半见想想就激动得双手发麻,白术却只是叠好揣进怀里,活像是揣了打废纸。
两个人无需犹豫,直奔西市那铺子,掌柜的迎出门来,说是东家却还没到,便领着半见坐在柜边上,上了些茶点。
许是揣着巨款太过紧张,就连白术也不吭不响的,约莫一刻钟不到,东家果然来了,一身黑衣,纤瘦窈窕,头上带着长围帽,果是个妇人。
那人见到半见和白术,显见是一愣神儿,跟掌柜耳语两句,邀请两人去二楼,在窗前的茶几前坐了下来。
东家背对着半见,摘下了围帽放在身后的脚桌上。半见早猜到这位东家八成是个女子,否则也不会一口价给到底,也不多纠缠,这样是要吃亏的。
她穿的那一身黑衣,晦暗的绣花秀得是近墨的红,针法做工倒是最好的,腰肢纤细,溜肩柳臂,她转过身来,半见只觉得眼熟,却不曾想,那夫人先开口道:“没想到,竟然是你。”
半见这才惊醒,竟是薇四小姐的小娘,赶忙起身施礼道:“见过贾姨娘。”
“起来吧!”好半天的,半见才听见贾姨娘发话,一抬头,那绝色的女子已经端坐在茶几前了,示意她坐下。
半见心通通通的跳着,赶忙坐在茶几前面,心里揣度着这下不是糟糕了吗?她买卖铺子居然买到了谢府姨娘的头上,幸好钱放在白术那了,她便是跑了不买了,贾姨娘也定是不敢跟她计较的,毕竟姨娘卖了商铺这事也不会想让府里知道才对。
“你哪来这么多钱?”待掌柜的上了茶来,贾姨娘便要他先带白术下去,只剩下半见了才道。
小丫头一时哑然,抬头看着面前的妇人,她眉目温柔,盯着半见的眸子却耿直,遂尴尬的笑了笑道:“姨娘若觉着有何不妥,我便先告辞。”
“告辞?你不是要买这铺子吗?怎么?定下的买卖你还要反悔?”贾姨娘呷了口茶道,眉宇间被阳光染成了金色,像是油画一样饱满的色彩,且是富贵的,又道:“钱可带来了?”
半见赶忙让白术送了钱上来,摊在桌面上。
“律哥儿竟然给了你这么多钱?”贾姨娘低垂下眼眸瞄了下,遂也拿出地契文书来,细细的展开前,她稍有迟疑,片刻遂又铺陈在桌面上。
“下次卖家若不拿出地契文书,万万不可将银票放在桌面上,只拿出来看看便可。”贾姨娘道。两下很快办妥了手续,并签字画押,立好文书凭证,半见全程不敢有半句置喙,连看也没敢细看那文书,八百两银票就交了出去,让她按手印,她便按上一个。
“我不退不换,想反悔也不用来找我,我是不会管的。”贾姨娘又道,顺带把银票收了起来。
“是,姨娘放心。”半见赶忙低头应承,伸手把那文书叠起来收好。
“不看看仔细?”贾姨娘遂道。
“半见信得过贾姨娘。”半见道,想想又补了一句:“也不一定能看懂。”
“那你就敢自己来?”贾姨娘反而笑了又道:“你这孩子倒是有些精明,知道为自己谋划,还是你们做丫头的会算计。”
“是,姨奶奶。”半见继续应承,该认就认,明摆着的,假客气还有什么用?
“我说你什么你都是。”贾姨娘又道,恰似不经意的呷着茶点,见半见仍旧毕恭毕敬的端着礼数,她轻轻的撂下盖碗,啪嗒的一声响,是上流女子方有的气派。“半见,改日吧!改日你来我院子里,我给你讲讲这铺子的经营,文书要怎么看。”
“是。”半见应道。
跟白术回府这一路,她都冷着脸,连带着半见也不好开口。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半见几乎可以断定贾姨娘定然不会把此事说出去,可心里还是忐忑的。快到谢府时半见忍不住还是拦住了白术。
“今日之事,是我没加小心,若是事发,我来担着。”
“什么事发?”白术扭头问道,看她那样,到好像没当回事儿。
“贾姨娘是薇小姐的小娘。”半见遂道:“我是奴婢,说到底买卖铺子也是错处。”
“哦,买卖铺子的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白术道。
“啊?”半见这一刻才突然发觉问题的关键,贾姨娘买卖商铺也是错处,这件事里清白无辜的原来只有白术。
“半见你救了我,让我如何还你,都是应该的,你放心。”白术言道,冷着脸,面无表情,反倒听得半见目瞪口呆。
“那正好,你就先别回英姑娘那边,在下人房再等我一阵子吧,我有事需要你来办。”半见道。
两个人分头进了国公府去,半见直奔韩山苑走,这个时间谢元律应该也回来了,她三步两步进了院门,又几步跑进屋里,连灶房做饭的小喜也没看见半见进来,就见谢元律刚刚脱了外衣,扭头见是她,挺不乐意的又扭回头去。
“哥儿。”半见赶忙走过去,托着谢元律坐好,原原本本把今日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文书给我吧!”谢元律刚说完,就见半见把文书和剩下的银票都塞进他的手里,小伙子不禁抿嘴乐了。“我算看出来了,只有惹了麻烦,你才最听话。”
“哥儿干嘛这么说?”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半见遂道。
“那是什么?你难道不是给自己留着退路呢?”谢元律道,堪堪转晴的脸上又冷了下来。
“那,那也是咱们俩的退路呀,哥儿。”半见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有些不自信起来。
“东西我收着,你有用我再给你。”谢元律方道,半见也确实没准备好如何解释,张了张嘴,却没出声,看来这误会是越来越深了。
过了这样久了,韩山苑里都快生起火来,半见遂吩咐石青回国公府来,又让白术偷偷出府去,在外面的小院里住下。
今日飘了入冬来的头一茬雪,不大,细密如一层绒毛铺满了门前的院子里。紫檀扒着门框往院里瞧着,被小喜看见了,带进院里。
“半见,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跟哥儿了,想想还是先跟你说的好。”
“什么事儿?紫檀姐姐。”半见问道,心里其实早有了算计,紫檀能有什么事儿,想来是跟宣纸有关。
“宣纸,那日三奶奶定了宣纸的事儿,我本不该再说的,可仁哥儿也好,我也好,总是放不下的,我……”
“紫檀姐姐,何必呢?宣纸家的事定了就定了,何必非要求个真假。”半见当即打断了紫檀的话,想着可万万没要说出来的好,真相如何对死人又有什么意义。
“不是半见,可我前阵子得空真的就去了宣纸家了,按你说的说要收那链子了,这会儿人家给我送了来,我,我我,现在怎么办呐!”紫檀遂焦急的道:“三百两银子,我卖了也不值三百两呀!我也不敢跟仁哥儿说,我也……”
“你说什么?他们给你送来了?”半见遂问道。
“是呀!我也没想到。”紫檀一脸的慌张。
“是谁送来的?”半见又问。
“我听门房说的那个样子,应该是紫檀的弟弟,刘家老二,她让我拿着钱去庄子里找他,”紫檀道。“还特意强调东西在他手上,除了他,找谁也没用。”
翌日谢元仁紫檀带着三百两银子直奔刘家,没找刘家老二,反而是上了刘家主屋,当着大家伙的面来收那链子。刘家老大一听说那链子的事儿,眼见是慌张的,反而是刘家老二气呼呼从外面进来,质问紫檀怎么没来找他?
“这兄弟俩肯定是有猫腻儿,钱给老二抢走了,把链子扔下了。”谢元仁道,遂把那链子拿了出来。
“那老大呢?”半见又道。
“看不出来。”谢元仁道:“反正脸色很不好,听麻雀说,宣纸家这哥俩因为赔偿又打了起来,两边谁也不让,都觉得分得不均。”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得无厌的人,欲壑难填。”半见嗫嚅着道,人人却都是听见了的。当天半见便去董衙内处,拿出那链子来给董衙内看。
“半见姑娘,你这是何意?”董衙内拿着那链子看了半天问道。
“可做得出差不多的仿品?价钱好说。”半见又道。
董衙内这才拿起那链子细细的反复翻看:“东西是好的,都是琉璃,想一模一样肯定是不行,如果不细细磋磨,应该能做出差不多的。但这假的就怕见了水,一洗可就漏了。”
总不能为了个链子,再把做玻璃的技术提前几百年吧!半见眼神一闪道:“看着没问题就行,这玩应我有两条,你再给我弄二十条假的,不用一模一样,冷眼看着大差不差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