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曲阿城裹着湿润的水汽,孙策披着玄色大氅穿行街巷,腰间的狮头金环佩叮当轻响。与周瑜并肩走过南市。卖花阿婆踮脚将新采的玉兰簪进他甲胄缝隙:"孙郎瞧这花开得多旺!"他笑着摸出几枚铜钱,玉色花瓣衬得眉眼愈发朗润,引得挑水少年驻足高喊:"孙郎今日又来查城啦!"
街边茶馆里,大姑娘小媳妇们攥着帕子,偷偷掀开竹帘张望,目光撞上孙策朗然的笑容时,立刻红着脸缩回去,却又忍不住从门缝、窗棂间探出半张羞赧的面容,鬓边的绢花随着慌乱的动作轻轻颤动
路边的奶娃娃们也欢快的喊“孙郎,孙郎”
孙策这几天天天拉着周瑜吕范周泰其中一个部将在曲阿城逛,要不就是自己逛,几乎就快要在外面安了家。
军令状悬在辕门三丈处,朱砂写的"扰民者斩"被日晒雨淋得发红。休沐的士卒三三两两游荡,或蹲在渡口看船工卸货,或在铁匠铺前听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却无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得益于吴景此前主政时积累的声望,百姓见孙氏人马秋毫无犯,更添三分信赖。孙策常说“曲阿乃江东首治,根基若不稳,何以平四方?”。这番话,已隐隐透出吞吐天下的雄图,再非单纯的征战杀伐,而是显露出以一隅谋全局的治世韬略。
几天时间下来,他已经将曲阿了解了个清楚。
街边茶摊飘来新茶的清香,孙策与周瑜在长凳上坐下:“老板,来两碗茶汤!” 粗陶碗里腾起袅袅热气,他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忽而指向街角新开的米铺:“公瑾,那掌柜每日卯时三刻开门,却总要往城北张望三次。”周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城北直通军营,怕是与刘繇残部有关。”
周瑜指尖摩挲着碗沿,茶汤映出他眼底的寒芒:“前日暴雨,别家商号都歇业,唯独他的马车冒雨出城。”话音未落,孙策已将半碗茶汤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顺着嘴角滑落,在锁子甲上凝成水珠:“明日让周泰带二十死士,扮作流民守在必经之路。这米铺的‘生意’,也该我们插一手了。”
孙策喝了口茶,道"公瑾,你说这曲阿的井水,是不是比寿春的甜些?"
周瑜执碗轻晃,倒映的屋檐随着茶汤荡漾:"怕是将军这几日尝遍了曲阿的甜水。"他抬眼望向街角嬉闹的孩童,"前日那卖糖画的老翁,见了你都多给半勺糖稀。"话音未落,孙策已爽朗大笑,惊飞了茶摊旁啄食的麻雀:"那老翁分明是瞧你生得俊,才总往你碗里添桂花蜜!"
笑闹间,孙策倚着茶摊长凳,忽然瞥见街角转出一队嬉笑的孩童。几个梳冲天辫的娃娃突然顿住脚步,红扑扑的脸蛋上眼睛亮晶晶的,齐声喊道:“孙郎!周郎!”
周瑜搁下茶碗正要起身,孙策已大笑着张开双臂:“来!让我瞧瞧谁长高了!”他半跪在地,任由孩子们往他身上扑。
孩子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
"孙郎,孙郎!我家的大黄生崽了!"“我娘蒸的青团可好啦!”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群欢快的雀儿。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举着朵刚摘的野花,踮脚想要插进孙策的发间;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则抢着比划:"我阿爹说,孙郎的枪能挑飞十丈外的灯笼!"
“一个一个说,要是把孙郎扯散了,可就没人听你们说啦”
周围围观的百姓望着这一幕,脸上都露出会心的笑容,连茶馆老板娘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摇头:"这孙郎啊,哪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分明就是孩子王!
一会儿孙策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钱,晃得铜铃叮当响:"谁能说出刘繇做过的三件坏事,这钱就归谁!"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嚷起来,什么"强征壮丁""霸占良田",
扎红头绳的小姑娘踮脚抢答:“他抢我家的老母鸡!”虎头虎脑的少年挤到最前:“去年发大水,粮仓一粒米都不分给我们!”还有个孩子攥着孙策的披风边,急得直跳:“我阿爹被抓去修城墙,到现在都没回来!”七嘴八舌的控诉惊起一片唏嘘,围观的人们纷纷驻足,也被牵扯出怨气来
孙策站起来道"往后跟着孙郎,有冤屈尽管说!"他突然扯起嗓子唱道:"曲阿城,换新天,孙郎来了不纳捐——"周围百姓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不知谁跟着哼了起来,歌声很快顺着青石板路飘向城门。
周瑜望着满地蹦跳的身影,将温热的茶汤递到孙策手边:“伯符这法子,倒比军令更得人心。”孙策仰头饮尽,喉间溢出笑声:“公瑾且看——这些小嘴巴,明日就能把孙家军的好,传遍曲阿每道巷弄。”
晚间时,二人来到适然楼,雕花窗棂漏出暖光。孙策端起酒坛仰头灌下:“这几日把曲阿走了个遍,城墙有三处年久失修,西市的水井该清淤了。”他将酒坛重重一放,溅出的酒水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最要紧的是那几个形迹可疑的外乡人...”
周瑜转动着青瓷酒杯,杯中的月影随酒晃动:"前日茶馆说书人,腰间佩的竟是豫章郡的青铜剑。"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夜枭长啼,惊得窗纸簌簌作响。孙策抓起案上的匕首,寒光掠过周瑜耳畔,"当啷"钉入梁柱:"刘繇这老贼,倒像附骨之疽!"
"他经营数年,人虽逃窜了,但毕竟在此地有势力”
孙策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赤色便服上凝成水珠。他将酒坛重重砸在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怕什么?明日我便..."
"你要是再不回营处理事务,就等着被程普他们的文书活埋吧。"周瑜忽然放下酒杯,折扇敲在孙策肩甲上发出闷响,"这几日带着周泰他们满城闲逛,军议文书堆得比城墙还高,黄盖老将军今早还在帐中拍桌子,说你'只顾着和孩童抢糖人'。"
孙策顿时垮下脸,伸手去抢周瑜的折扇:"公瑾莫要危言耸听!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周瑜挑眉道“是为了躲某个人?”
药炉里的艾草燃得正旺,青烟在牛皮帐顶盘旋。乔蔓低头研磨朱砂,忽闻帐外传来马蹄声,下意识抬头张望,看清并非熟悉的玄色身影后,又将目光落回药臼。乔蔓明显感觉到孙策入了曲阿后和她疏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吕范道掀开帐帘,递来泛黄的竹简"前日巡查时发现,西北方的军屯稻田有虫害迹象,这是整理的驱虫古法,你可参考一二。"
乔蔓赶忙起身接过,指尖触到纸张边缘微微的磨损,显见是被反复翻阅过的旧物。"多谢子衡!"她将文书珍而重之地收进木匣,又从案底抽出一叠竹简,"昨日试算的粮草调配方案,还请您过目。"
烛火下,两人的身影在牛皮帐幕上交错。吕范逐行审阅着竹简,见乔蔓不仅将每日消耗量精确到斗,还在旁批注着"若遇暴雨需预留三成"的细则。他抚着胡须颔首:"思虑周全,只是这押运路线......"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乔医官!第三营新征的民夫不知屯田规矩,误踩了豆苗!"斥候气喘吁吁禀报道。乔蔓搁下竹简就要起身,却见吕范已披上外袍:"走,我与你同去。这些新来的壮丁,须得立些规矩。"
暮色中的军屯区飘来阵阵炊烟,几十个民夫正围在田埂边争论。吕范刚要开口,乔蔓已蹲下身,拾起一株折断的豆苗轻声解释:"诸位可知,这豆苗根系能固土?旁的作物要轮种两季,唯有它能让荒地变沃土。"她指了指远处正在插秧的水田,"那边的稻子,来年能否丰收,可全靠这些豆苗打根基。"
民夫们面面相觑,为首的汉子挠着头憨笑:"俺们不懂这些门道,军爷莫怪......"
乔蔓望着民夫们布满老茧却又茫然无措的双手,喉间泛起酸涩。作为穿越者,她比谁都清楚现代农学知识带来的变革——就在二十年前,中国才彻底摆脱饥饿威胁,袁隆平团队培育的杂交水稻改写了千年农耕史。可眼前这片土地,百姓仍在遵循着"看天吃饭"的古老法则,在战乱与天灾间辗转求生。
"民以食为天"四个字在脑海中轰然作响。中国人爱吃饭,不吃饭是不行的。她攥紧腰间的布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理科生的思维在飞速运转:如何将记忆里的作物轮作理论、微生物沤肥技术,转化成这些目不识丁的农民能听懂的语言?如何用最简陋的工具,复刻现代农学实验里的增产奇迹?
归途的黄土路上,乔蔓突然驻足。远处的村落升起寥寥炊烟,暮色将土地染成苍茫的赭红色。"子衡,"她转身时目光灼灼,"明日起,我要在田间地头开课。用烧火棍当教鞭,拿土块当教具,把光合作用、植物生长周期,都编成庄稼人听得懂的白话”
说话间,她已经在心底飞速盘算,要用记忆里的生物学知识,将轮作套种、沤肥改良土壤的方法,用最通俗的语言写下来,“得把草木灰的氮磷钾作用、间苗定苗的科学间距,都编成顺口溜……”风掠过她束起的长发,恍惚间,那些在实验室里演算过的枯燥公式、解剖过的植株样本,突然有了新的意义。
吕范望着乔蔓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在黄土路上摇晃,少年说话时眼底迸发的炽热,让他恍然,他从喉咙里发出轻笑“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想到了孙郎”
“这可是个大工程”,他攥紧腰间佩剑,“教识字、改农法、育新种,桩桩件件都比上阵杀敌更难”吕范相信他真的有法子育新种,但比技术更难的是人心“单是说服百姓摒弃祖祖辈辈的老法子,就得磨破嘴皮子。”
“总得有人试试。"少年转身指向暗沉的天际,暮色里隐约可见几株歪斜的麦秆在风中挣扎,"就像开垦荒地,总得先把石头挖出来,才能播下种子。"
可若依乔蔓所言从头教起,那得教到什么时候,别说是他们走,怕是三五年也教不完
子衡望着少年倔强的侧脸,心中泛起一阵苦涩。他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可现实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瀼瀼,”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忧虑,“这十里八乡的百姓,识字的都没几个,更别说理解这些闻所未闻的农法。就算咱们日夜不停地教,三五年过去,怕是也只能教会一小部分人。到那时,又有多少人要在饥饿中熬不过去?”
“而且,如今战乱未平,谁能保证这三五年间不会再有兵祸?若是有乱军经过,咱们好不容易教出的成果,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子衡的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满是无奈,“我并非不愿试,只是怕这希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那”乔蔓道“那总不能因为看不到希望,就不去尝试吧?那样就真完了!”
“等天下太平…”吕范道
“等天下太平?等朝廷赈济?可这些百姓等得起吗?”少年的声音发颤,那些曾在历史课本上翻过的“人相食”记载,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对于乔蔓不再是冰冷历史书上的一个数字。
他们是会疼、会饿、会在深夜里求老天爷开恩,那种无助乔蔓深深切切的感受过,在得知她可能再也回不去的时候,当第一次上战场看着昔日好友一个个倒在她面前的时候,当无数个夜晚里害怕遇刺,突袭,发现女儿身,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冤死鬼的时候,她怕死,他更怕痛苦的死去,然而这些在乱世里是没法选的。无数个夜晚,她会偷偷祈求上苍,不受控的模拟长枪挑破喉管心脏的感觉,一个恐惧的手紧紧攥紧了她的心脏。那滋味不好受。
风卷起她凌乱的发,粗布衣裳猎猎作响,倒像一杆倔强的战旗。
“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