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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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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裴兰顿再木讷,聊到这会儿也大概明白了:今天的斗殴事件,曼宁没有要追责的意思。不仅不追责,还竭尽所能,给了他最委婉的安慰。

可这无助于消解他的内疚。

心结早已系死了,只能扯断,无法解开。他要的恰恰是一顿痛骂,越狠辣,越能冲淡自责。曼宁这样宽仁,他反而无地自容。

“抱歉,教官,给你惹麻烦了。”

他愧意更重。

曼宁摆了摆手,怡然道:“别往心里去,这不算什么。圣希维尔每学年的违规名单印出来都有百科全书那么厚,我们当教官的,早就习惯了。精兵良将本来就是一遍遍训出来的,不打磨,不成器,没人会指望十八九岁的Alpha入校第一年就恪守军规。”

裴兰顿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曼宁:“……那是?”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搭他们的腔。”裴兰顿望着他,目光庄肃,“假如我能沉得住气,少怼几句话,不让事态升级,他们就没机会借题发挥,说出……说出那种字眼。教官,你不明白,是我的莽撞给了他们表演的舞台,才害你的名字在那么多人面前被……”

“……被羞辱。”

他顿了顿,吐字分外艰难。

-

孤耸的哨塔之顶,他们一坐一立,缄默不语,相隔似有千尺,被冷凉的月光镀作了两尊静止的银像。

半晌,曼宁朝裴兰顿伸出了手。

“来。”

嗓音很温柔。

裴兰顿只觉得大脑一空,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曼宁跟前。紧接着,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背,轻缓地拍了拍,继而揽着肩膀,往内微微一收,示意他可以再靠近些。

他又跨了一小步。

终于,最后一寸礼节距离也消失了。

-

十一月的秋夜,圣希维尔山顶寒风料峭,裴兰顿的掌心却一片滚烫。

他弓着背,屈肘撑着栏杆,亲近地偎贴在曼宁身旁。曼宁的手搭在他肩头,衣袖碰到了一点颈后皮肤,羊毛料子毛蓬蓬的,像生了细绒的刺,扎得他一通心痒。

“没关系,我不介意。”曼宁对他说,“这种心照不宣的群体恶意,在私底下讲,或者摆到台面上讲,差别实在不大。说真的,我想揍他们已经很久了,就像当初揍你一样。”

“咳咳!”

裴兰顿战术性咳嗽。

“……只可惜他们不是我的学生,不方便下手。我思来想去,由你代替我动手,可能是目前这个局面下最理想的解决方式了。”

搭在肩头的那只手又拍了拍。

裴兰顿看向曼宁,恰好撞上了一双笑意温暖的眼眸:“裴兰顿,不要为做了对的事而道歉。你一直是个自信的人,不是吗?”

“嗯。”

他使劲点了点头,喉咙微哽,涌上一股鼻酸的冲动。

他终于停止了无意义的纠结。

曼宁认可他,选择坚定地站在他背后,这就够了。

-

或许是入秋后常穿毛衣的缘故,曼宁身上虽然已经不再散发雪松香,薄织的毛线纤维间却沾染了从前的味道。刚才离得远,闻不着,如今疏疏贴着,裴兰顿才捕捉到了这一缕弥足珍贵的余香。

不是洗衣液。

洗衣液怎么调得出这样自然而深远的草木香?

它是松针上的一簇雪,有冷冽的寒气。或者,是一夜大雪洗净了尘埃,沉淀入地,晨起时第一口清新的空气。

是曼宁的心性。

裴兰顿闭上了眼睛,不露痕迹地呼吸着,放纵自己做这短短一刻贪得无厌的饿狼。

就当你奖励我了,教官。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秒,他得到了一份比雪松香珍贵千百倍的礼物。

-

对于裴兰顿的去留,曼宁其实犹豫了很久。

今天傍晚,他原本准备找哈斯汀谈一谈转班事宜,消息还没发出,就破天荒先收到了对方的晚餐邀约。哈斯汀慷慨异常,请了他一份煎烤海陆全餐配节日香槟果酒,说是要聊表歉意。等听完来龙去脉,曼宁才知道裴兰顿为了维护他,竟然跟人干了场1V3。

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命运在前方沉缓地变更了轨道。

-

直到走出餐厅,曼宁都没向哈斯汀提一句转班的事。

怎么开得了口呢?

水火不容地干过一架后,要是他依循原计划,坚持把裴兰顿撵去哈斯汀班,谁会相信两件事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枯燥的军校生活需要八卦调味,一夜之间,流言就足以游窜至圣希维尔的每一个角落,衍生出不计其数的版本。细节或许迥异,但主旨一定万变不离其宗:

这个名叫裴兰顿的Alpha,自诩正义刚直,一心捍卫他的Omega教官,不惜违反校规、甘受责罚,可他非但没能获得嘉奖,还被一脚踢开,踹去了刚刚才得罪过的Alpha教官那儿,寄人篱下,申诉无门,做一个屈辱的空降兵。

自作多情强出头,却惨遭背弃。

顶着这样小丑般的形象,多半是会被集体孤立的。哈斯汀持心秉正,或许能帮忙护着,但总有教官顾不到的时候。

-

更残酷的是,就连裴兰顿也会相信这个耻辱的故事,相信自己被放逐了。

因为曼宁不能告诉他真相。

频谱共鸣的秘密,曼宁必须守口如瓶——相比Omega,Alpha在不平衡的性关系中占据了绝对支配权,一旦知道了实情,哪天情欲烧穿理智、磨尽耐心,未必不会采取过激手段,打碎药物屏障,强迫他臣服。

曼宁没兴趣做Alpha的猎物。

可是,这不代表只要以自保为由,他就能违背良知,心安理得地让裴兰顿成为牺牲品。

-

今晚,在裴兰顿收到消息、赶来天台之前,曼宁已经坐在哨塔上,对着一轮澄净的月亮,独自沉思了很久。他举棋不定,想给予赦免,又差了临门一脚的决心。

直到刚才,裴兰顿说出了那句话。

挨了最凶狠的一顿揍,顶着最狼藉的一张脸,不邀功,也不抱怨,反而为了一个曼宁自己都没想过的理由深深自责。

别这样。

我……不太习惯。

暖流漫过三尺坚冰,融开一道裂纹。曼宁摩挲着袖口毛线,竟然有些稳不住情绪。

-

正直的人,不该因正直之举承受恶果。

世道并非全然公正,常有黑白倒错、是非不分的角落,但这样的角落,不能出现在他执教的班级,蒙冤的惩处,也不能由他给出。留下裴兰顿,他无疑就要走上一条险象环生的路,可比起让裴兰顿带着对人性的怀疑和失望离开,他宁愿淹死在Alpha的血里。

所以,就留下来吧,继续和你的狐朋狗友们待在一起,好好上完这一年的格斗课。

我会尽量……多注意安全。

-

搭在裴兰顿肩头的那只手,缓缓握成了拳。

曼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似乎落入了命运的泥沼,偶尔抓到一线生机,也趁着意外溜走了。这个Alpha总有办法长久地留在他身旁,甚至都无需为此处心积虑地算计什么——危机悄然逼近,裴兰顿还不曾知晓,就有惊无险地绕开了它。

记得上周这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很生疏,生疏得连普通师生都不如,而现在……

曼宁余光一瞥,只见裴兰顿靠在栏杆边,蹭着他,正亲昵地偷偷嗅他的毛衣,流露出一丝小心翼翼的窃喜。

才七天。

七天而已,距离感怎么就坍缩成了这样?

曼宁想不明白。

他独来独往惯了,总是刻意回避涉入任何一段情感关系,友情都淡薄如水,更不必说爱情。一旦有人挨他太近,他会本能地汗毛倒竖,拉满攻击欲。而裴兰顿不在乎,怀着一腔热忱,就这么横冲直撞地杀进了他的防御警戒区。

他依然不习惯,却并不反感。

如果……

如果他们的关系可以静止在今晚,恒温保存,不再肆意发展下去,那么,他来哨塔的每一夜,裴兰顿都想陪在旁边聊聊天、说说话,好像……

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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