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么陷入了沉默的对望。
许久,曼宁收回了视线,继续坐在栏杆上,安静眺望远方的山野湖光。白羊绒围巾翻开一角,蝶一样扑飞在风里。
“我……”
抛出的问题没人接,狼狈落地,成了一块砸烂的蛋糕。裴兰顿一阵面热,只觉得被照脸扇了一记无声而狠辣的巴掌。
他踌躇半晌,僵硬地赔了声笑:“对不起,师生界限……是我踩过了。”
曼宁却依然不作声。
他窘迫至极,手心捏了一把热汗,开始认真评估跳楼遁逃的可行性,正在这时,他听到曼宁说:“二年级,来当我的助教怎么样?”
助教?!
眼底一瞬又亮起了光。
曼宁双目微闭,无奈地低头一笑,笑自己终归于心不忍,还没夺走裴兰顿手中的那粒糖,就先给足了安抚,许诺将来会还他一粒更甜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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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就是文森特的毕业年了,毕业年通常很忙,不太抽得出时间来当助教。你愿意的话,可以申请接替他。”
“愿意,当然愿意!”
心情犹如一发高空礼炮,从谷底迸射向天际。裴兰顿生怕曼宁反悔,光速提交了口头预约。
文森特的那个助教位,他可觊觎太久了。
做曼宁的学生,最多也就每周在教室见一面,做曼宁的助教,除了跟课之外,还有充裕的时间单独相处。他可以陪曼宁待在办公室,一起讨论授课、分组、考试的细节,反复排演示范动作,肢体接触多得数都数不清。
文森特得到过的,他都会得到。
但文森特犯过的错,他一个都不会犯。
他绝无可能像文森特那样玩忽职守,隔三差五就玩消失,纵容性激素过剩的Alpha们一次次攻击曼宁的性别。换了他坐镇,别说缺席了,他一秒钟也不会迟到,必定形影不离地守护在侧。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诱导发情那一套,他就把谁的枪管掰断!
他当助教一天,“内有恶犬”的牌子就得在格斗教室门口挂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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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激动万分,陀螺般原地旋了两圈,又朝栏杆猛砸一拳头,借着骨节撞击钢管的剧痛召回了少许理智。
“当你的助教有什么条件?”他摩拳擦掌。
曼宁从绵软的毛衣袖子里探出了两根手指:“第一,格斗考核成绩位列前10%。第二,通过我的面试。”
裴兰顿等了三秒:“……就这样?”
曼宁挑眉:“很简单么?”
“嗯。”
裴兰顿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态度极不谦逊,俨然还是开学第一天那个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的Alpha:“门槛这么低,竞争会不会很激烈?”
曼宁淡淡笑了:“不会有竞争者的。”
“为什么?”裴兰顿疑惑极了,“近身格斗不是最热门的课之一吗?”
“热门的是哈斯汀和道森,不是我。”曼宁很坦诚,并不回避自己遭受的冷遇,“我的助教岗通常没人申请,文森特……算是个意外。不过,没有其他申请者,不代表我会对你降低标准、从宽录用。与其被不合格的助教拖累进度,我宁可自己一个人教课,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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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从裴兰顿脸上消失了。
他望着曼宁,一脸肃然,眉目间隐有怒意,像是在暗暗与某个看不见的人较劲。过了一会儿,他郑重其事地说:
“教官,从明年起,直到我正式毕业,每个学期,你的信箱里都会固定收到至少一份助教申请。我会满足你最严苛的筛选标准,让你找不到理由驳回。其他两个班请了多少助教,无所谓,我向你保证,随便拎出来一个,我都能按在地上暴打。”
曼宁:“……”
这可不是他刚才“随手送一粒糖”希望达成的效果。
事情的走向,似乎有一点失控。
他不怀疑裴兰顿的决心。这个Alpha生性执着,胜负欲强得可怕,就算他现在临时加码,将合格线拔高到百里挑一,也未必拦得住——毕竟,盖满六枚金色合格章的体测卡,曼宁执教至今,只见过裴兰顿那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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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的助教,压力会超出你的想象。”曼宁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劝退点,“其他教官那儿是轮换制,每位助教每周跟一两节课就够了。我这儿没有轮换条件,你可能要一个人跟满五节课,以二年级的课业负担,到时候恐怕会……”
……会很辛苦。
话还没说完,就见裴兰顿双目骤然亮起,五瓦的灯泡秒变五十瓦,炯炯有神,活像一只藏身黑夜、盯梢猎物的饿狼。
曼宁惊觉不对,当即咽了回去。
却迟了。
“五节。”裴兰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幸福之情溢于言表,“每周五节。”
漫天落糖雨,颗颗照脸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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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曼宁抬眸望了望苍天,有些无计可施。
还不如不说。
上周他才答应了卡锡教授,会主动远离裴兰顿这枚不定时炸弹,这周就因为一念仁慈,鬼使神差地为他打开了助教大门。一年的麻烦,演变成了四年的潜在危机,万一被教授知道这事,下回打针,吃的就该是泡椒芥末蛋糕了。
曼宁望着天幕间高悬的月亮,对自己产生了些许难以言说的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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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裴兰顿这边已经擅作主张,单方面自我认证“半个助教”,礼节距离随之缩短一半,悄悄挪近了一大截,心情可谓畅快无比。如此惬意了半天,他才突然记起,今晚的哨塔之约似乎不是一场偶遇。
他是被曼宁召唤上来的。
曼宁有话想对他说,而他却一直在打岔。
糟了。
拿膝盖也猜得出曼宁为什么要见他——下午刚打完架,难不成还是喊上来颁奖的吗?
他火速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喜色,栏杆也不靠了,改作笔挺的立军姿,态度一本正经:“对不起,教官,下午……是我冲动了。”
曼宁微笑地看着他:“听说战况很精彩,尤其开场那几棍子,五秒放倒三个人,算得上完美的战场切入。”
裴兰顿一怔。
还真、真颁奖啊?
他摸不准曼宁这话的意图,总感觉有明褒暗贬的嫌疑,只好讪讪地不接话。
“武器选择很合适,战术也没有瑕疵,在战力严重不对称的格斗情境下,表现堪称卓越——哈斯汀当时在窗外都看到了。他虽然罚了你,但对你评价很高。”
谁在乎哈斯汀的评价?!裴兰顿鄙夷地撇了撇嘴。
你呢,你生我的气了吗?
我只在乎这个。
曼宁大约是读懂了他的心声,很快就给了他想听的答案:“从一个格斗教官的角度,教出的学生能有一打三不落下风的实力,显然是很欣慰、也很让人振奋的。哈斯汀教成那副样子,他见到我,都不太好意思看我的眼睛。”
“是……是吗?”
裴兰顿心尖一暖。
一番话,他被曼宁划入了己方阵营,哈斯汀上尉则被踹去了敌方阵营,校园回忆录带来的时空疏离感一下遁散无踪,成了某个不重要的、被曼宁纠正的错误。
他一点也不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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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还疼不疼?”曼宁问。
平日淡漠的声线被月光镀上了少许柔色,拂过裴兰顿耳畔,酥酥热热,好比滚烫的毛巾卷敷在了淤痕上。背肌猛地一抽,痛楚加剧,原本不甚明朗的钝痛也锐利起来,催他伺机向曼宁示弱,说疼,疼得呼吸都不顺,要是能来一点雪松香聊作安抚,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裴兰顿倔强地摇了摇头。
“不疼。”
“怎么会呢?不是三打一,挨了很多拳脚么?”
裴兰顿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我骨头硬,皮肉也结实,耐揍。”
“这样啊。”
曼宁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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