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言松再度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暖意融融的屋子里,身旁有大夫们忙碌地穿梭往来。
见徐言松苏醒,一位大夫赶忙吩咐学徒给徐言松喂了些水,随后自己伸手搭上徐言松的手腕,仔细诊脉。
“你如今已无大碍,后续只需按时服药,调养些时日便可。”
“多谢大夫。”徐言松听闻大夫的诊断,长舒了一口气。他的嗓子依旧沙哑,浑身乏力,但只要还活着,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大夫嘱咐完毕,便让学徒为徐言松喂药,自己则匆匆去查看其他病人。那药入口带着些许苦涩,不过咽下后,却觉嗓子凉丝丝的,想必还有润喉之效。
“你就在此处安心休养,等有力气了便可自行离去,每日前来领取汤药即可。”
学徒喂完药正要离开,却被徐言松拉住了衣袖。
“不知与我一同获救的那几人情况如何?”
学徒脾气温和,轻声细语地说道:“您别担心,和您一同送来的人都平安无事。”
“多谢大夫。”徐言松重新躺下,又呼出一口气,微微侧头,望向屋外洒入的阳光,心中感慨万千:“活着真好啊,知溪,兄长并未失约,等身体恢复,便去府城寻你。”
喝下汤药,徐言松又睡了一觉,醒来后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他惦记着家中情况,便跟大夫打了声招呼,起身回家。
站在家门口,徐言松环顾四周,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家中主屋和杂物间皆被烧毁,好在侧房和厨房与主房并不直接相连,中间也无杂物堆放,因而这两处房间还算完好。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起码他如今并非无家可归,基本生活尚有保障。
徐言松将家中简单收拾了一番,又给自己煮了一碗粥。他坐在厨房门口,望着满院子的残骸,默默喝着粥。
家没了,本是天大的事,可若与性命相比,便也算不得什么了。家没了可以再建,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喝完一碗粥,徐言松四肢有了些力气。他把剩余的粥装进饭盒,打算去张木匠家看看。
拐过几个街口,徐言松的视线中突然映入一抹白色。张木匠家门口竟挂着白幡,显然是家中办了丧事。
徐言松快步上前,有些恍惚地迈进大门。张木匠家的情形和他家差不多,主屋被烧毁,仅剩下一间偏房。
偏房里,张生和李春喜正跪在地上,前方摆放着供桌,供桌旁停着一口棺材。
那供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两个馒头、一张画像和一个灵位,仔细一看,灵位上写的正是张木匠的大名——张岩。
徐言松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张生夫妻俩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他们的情绪本就尚未平复,此刻见到徐言松,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徐言松放下食盒,踉跄着走上前,跪在灵位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后抹了抹眼泪。
“张伯是怎么去的?”徐言松的声音有些哽咽。张木匠待他和徐言松一向宽厚,此前也多次给予帮助,他还想着等徐言松考完试,两人一同回县城看望张木匠,没想到如今已天人永隔。
张生捏紧拳头,语气中满是愤懑。
“之前我们三人一同躲进地窖,起初一切安好,可后来火势蔓延,我们急忙爬出来,结果我父亲被突然倒塌的房梁砸中,就这样去了。”
徐言松长叹一声,沉痛地说:“唉,没想到几日前的一面竟是最后一面,匈奴真是罪大恶极,迟早要被消灭。”
“唉,事已至此,也想开了,起码父亲不是被那帮恶徒所杀,没遭受什么折磨。”
张生抬起头,见徐言松面色苍白,关切地问道:“言松,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之前考虑不周,把地窖口选在了杂物间,结果杂物间被引燃,我被困在地窖里,差点闷死在里面。”
“啊?”李春喜面露关切之色,“言松,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之前在医馆躺了几个时辰,现在好多了,就是嗓子还有些沙哑。”
“哎呀,我们这命可真苦。”李春喜忍不住抹起眼泪。
几人对视一眼,一时都无言以对。徐言松拿出粥分给两人。吃过粥后,天色渐晚,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张兄,婶子,我先回去了。我得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办法给府城送个信,不然等安溪县被屠的消息传到府城,知溪怕是要担心死了。”
“好,你快去吧,别错过时机。”
徐言松紧了紧衣服,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如今在安溪县,唯一有能力将消息传递到府城的,便只有云家军了。
他摸了摸怀里刻着“雲”字的腰牌,径直前往云家军驻地,向值守的士兵出示了腰牌。
“我要见你们将军。”
云家的腰牌,云家军自然都认得。值守士兵没有犹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有一名亲卫领着徐言松进去了。
“云将军,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是啊,差点就见不到将军了,也算我徐某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不知徐先生前来所为何事?若无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云毅军务繁忙,加之性格直爽,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我想拜托将军帮我给府城捎封信,不知将军是否方便?”
“不巧得很,我们统计完城里的伤亡情况后,送信的人已加急前往府城。若顺路,看在大公子给的令牌份上,捎个信自然没问题,但要专门派人去送,确实不太方便。”
“啊?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徐言松语气中透着焦急。
“抱歉,那股匈奴已被锁定,云家军修整完毕后便要去追击。若分出人手去送信,怕是有些困难。不过,分出人手也行,但就不是简单的人情了,徐先生确定要把这枚腰牌用在这种事上吗?”
徐言松犹豫了一下,将腰牌收了起来。这令牌若用得好,关键时刻能救命,不能如此草率地用掉。
“那,将军还有其他消息吗?”徐言松重新冷静下来。
“之后,府城那边应该会派官员来重建安溪县。你可等他们回去,或者等有去府城的人,搭个顺风车一同前往。”
“好。”徐言松不再纠缠,收起令牌,默默离去。他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只觉冰冷刺骨。
第二日,徐言松早早起身,将剩下的肉菜收拾了一下,给自己简单做了顿饭。不管现实如何,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
吃完饭,徐言松又去了张生家。安溪县虽已重新放晴,但整个县城仍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安溪县的百姓仅剩下十之一二,一路上到处都是哭天抢地的声音。还活着的人家,屋门口都挂着白幡,而其他人家则已全家罹难。
徐言松进屋后,先给张木匠磕了三个头,然后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如今安溪县百姓死伤惨重,要召集几人一同前往府城,简直是天方夜谭。至于之后来的官员,他又没有官场上的人脉,恐怕难以传信。
他现在屋子没了,家也散了,生意也黄了,不知道那些官员来了之后会如何安排。
他曾想过带着小厮直接去府城,之前他一共买了九个小厮,与他同住的有四个,另外五个分开居住。他去打听了一下,那五人已经不在了。
幸存的那四个经过这场变故,对他愈发敬重,昨日便已回家,对他唯命是从。然而,就他们几人前往府城,一路上也是危机四伏。
徐言松叹了口气,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无力感。
此时,送信的人已抵达府城,安溪县被匈奴屠城的消息也在府城渐渐传开。
清晨,徐知溪早早来到学堂。虽然暂时没有兄长的消息,但他不能耽误功课,不能辜负兄长送他来学堂所花的人情和银子。
徐知溪无视周围的闲言碎语,开始预习今日的功课。突然,他听到“安溪县”三个字。
“你听说了吗?安溪县被屠城了,好像几千人就剩下几百个,整个城都成了空城。”
“是啊,都传开了。府城正在组织官员,筹备安溪县百姓在府城的安置事宜。”
“唉,匈奴真是罪孽深重,云家军去追捕那股匈奴了,不知道能不能抓到。”
徐知溪听到这些消息,顿时瘫软在椅子上,手中的书掉落一旁,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他一把擦掉眼泪,手脚并用地爬到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人身旁,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们说的消息是真的吗?安溪县被屠城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徐知溪似乎是安溪县之人。
“是啊,昨天刚传来的消息。”说话之人有些不忍,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与旁边的人对视一眼,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徐知溪猛地站起身来,桌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他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腕,身体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他面色惨白,双目绝望,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含糊不清的声音,悲痛仿佛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徐知溪几乎要昏过去。
徐知溪踉跄着冲了出去,来到许夫子的房间,连礼仪都顾不上了。推开门,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许夫子见徐知溪这般模样,神色一惊,赶忙上前扶起他。
“知溪,你这是怎么了?”
“知溪想知道,安溪县被屠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许夫子犹豫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安溪县虽遭屠城,但仍有幸存者,知溪,你的亲人说不定还活着。”
徐知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顺着许夫子的手臂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对,还有幸存者,兄长那么聪慧,肯定能活下来。”
“许夫子,有办法去安溪县吗?”
许夫子轻轻拍了拍徐知溪的肩膀。
“知府大人开恩,若有亲人在安溪,明日可随官府车队一同前往。我已给你批了假,你去安溪看看吧。”
徐知溪深深点头,跪下来磕了个头。
“谢许夫子,等知溪料理完安溪县的事,定与兄长一同前来拜谢许夫子。”
“去吧去吧。”
许夫子目送徐知溪远去,摇了摇头,拿着书去了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