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安心开车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沈林舟上车后仍不断拿起手机,似乎在联系什么人。许溪竹坐在副驾抱着电脑在忙,余光不时瞥到沈林舟焦躁地一边开车一边拿起放下手机。
“沈老板,您慎重。我刚出院,不想再回去。”
沈林舟发完最后一句,把手机放到一边,挤出一点苦涩的微笑。
“联系到一位律师朋友,他会给我们提供专业帮助。你在忙什么?”
“截图、取证,趁着还没被平台清理留存证据,尽快去公证。”
话音未落,沈林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阿澈,许溪竹替他接了电话。
“喂老大,已经签约的展览有三家提出撤资,有两家正在洽谈的提出‘切割争议人物‘,否则’无限期延缓合作意向’。我们工作室官网流量暴跌60%,但谩骂帖搜索量都在暴增,‘困兽’下方很多矮化评论,说我们这是‘桃色交易衍生品’……”
“阿澈啊,”许溪竹声音淡定,好像阿澈只是给她报了个午饭的菜名,“我们还有半小时到工作室,见面再说吧。另外我现在有个小事需要你帮忙。”
“啊?啊啊……溪竹姐是你啊……”‘争议人物’亲自接电话,阿澈尬到想抽自己几个嘴巴。
“我发现很多所谓的新瓜,爆料方的IP各式各样,天南海北甚至还有很多国外的。”认识并知道她的私事的人遍及天涯海角?她还真没这个本事。“有没有办法查到真实IP?”
阿澈沉默片刻,回答:“姐,这事得报警让专业人士做,咱自己干犯法。”
“哦。”许溪竹将存证资料打包发给阿澈,“好,加上工作室的损失证明,拿去公证。”
放下手机后,许溪竹阖上电脑,目光落在前窗玻璃放空。
虽然电话是她接的,但狭小封闭的空间内,沈林舟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对脆弱刨根问底,是对骄傲年轻人自尊的礼貌,但沈林舟同样担心许溪竹的精神状态。毕竟这个哑炮把自己憋炸膛,进医院两次。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许溪竹眼神逐渐聚拢,“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沈林舟:?
“我当年在禾阳确实和人起了冲突,把人羞辱了一顿跑了,姓李的记恨我憋着劲报复也不是意料之外。但是把局面搅合得这么热闹,我不信他有这个脑子和本事。”
许溪竹拿出手机,登录账号上传了一段处理后的音频。正是当年和李威“讨价还价”商量自己值多少钱的录音,她的声音清晰可辨,对方的声音做了变声处理,只截取了对话中间的一部分,没有任何能识别男方身份的信息。
“对于我在家乡的那部分言论不是空穴来风,肯定少不了李威的参与。但是后续爆料里,有一张我们在工厂制作‘囚光’时被偷拍的照片,那时候我还不认识李威这个人。还有一张你相亲完咱俩在楼下吃小馄饨,一起上楼聊天的照片,还有天黑后你下楼离开。这目标似乎并不在我,更主要是盯着你吧。”
“啧啧,看着我们吃路边摊、一起进老破小,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我被富二代包养。有这么包养的?”许溪竹给自己气笑了。
评论区不是没有明眼人,但很快被清一色的恶意攻击挤下去。两人又不是明星,在业界也算不上多有名的大牛,“有幸”被如此多的眼睛嘴巴环绕,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更何况现在这个环境,悔个婚这种事,能掀起这么大愤怒?怕是挺多人觉得不结了属于头脑清醒及时止损吧。
沈林舟想起那个最初爆料人的IP显示在法国,不禁咬紧了牙。
“你发了什么?特殊时期,动作要谨慎。网络情绪井喷期,你的一点小动作都能被解读出几百种意图来攻击。”
许溪竹没回答,而是直接点开音频放给沈林舟听。
沈林舟起初还没听明白,第二遍才反应过来两人在谈什么,脸上红绿青蓝紫滚动放映,把自己憋成个变色霓虹灯球。
经过变声处理,李威尖利的嗓音和轻浮的语气更加鲜明,一惊一乍的语调让人听了直犯恶心。可许溪竹的语气自然又平静,甚至偶尔还会发出两声轻蔑嘲讽的笑声。但不了解她的人,是听不出她笑里的情绪的,对方还以为自己很幽默,逗得她很开心。
“我和他是第一次见面,但饭桌上就开始商量结婚和彩礼的事情了。我气走了长辈,单独和他谈了……一个多小时吧,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录音。然后找机会从洗手间跳窗跑了。说来还要感谢你,多亏了你的拖车绳,我才能从三楼顺利爬下来。”
沈林舟想起那根被自己用来绑简易担架,把受伤的小冬送下山的拖车绳。自己在离开医院后就把它忘在脑后,没想到许溪竹拣去,还帮了她一把。
“录音这样直接公布,可能留给对方把柄,说侵犯他的名誉权。”沈林舟喉咙发紧,挤出短短一句话像是吐出一个大铁球,有种撕裂般的疼痛。
“所以我把他的声音做了变声处理,没有暴露任何他的身份信息,侵犯名誉权不成立。我查了。” 但如果他狗急跳墙自己跳出来,就怪不到我了。
许溪竹语气有些小骄傲,似乎在得意自己想得很周到。
沈林舟苦笑,“其实刚回临杭那会儿,我和陈阿婆联系过。当时你状态不稳定,也什么都不愿意说。我怕刺激你,又怕你受了伤憋在心里,和阿婆问了你的私事。后来确定你没有受伤,状态也逐渐好起来,就没有多想。抱歉。”
许溪竹一脸好笑,“你抱什么歉?这事又不赖你。”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谢谢你照顾我那点脆皮自尊心。”
本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事情,却以这样的方式被摊开在两人面前。
“你……真牛,如果是我,我做不到那么文雅。”如果换作他面临许溪竹的处境,他会愤怒、会质问、会掀桌。
“可惜如果并不成立。”许溪竹耸肩,“对于男性而言,掀桌拍案是气概,异性被恐吓同性被震慑。但女人拍着桌子质问,就成了疯女人。人们对事实真相的兴趣,会被观看疯女人现场表演的鄙夷和兴奋取代。或许你没有这种体验,但很多人真的以把女人逼疯和看女人发疯为乐。甚至会为无法激怒、逼她们露出疯癫的状态而愤怒,产生□□冲动。”
“有点可笑吧?我们情绪的作用并不相通。”许溪竹靠在头枕上,侧头对向沈林舟,眼里有种不属于她的年龄的深沉与淡漠。
“你发布录音的意图是什么?这件事有什么打算?”到了工作室,沈林舟停车熄火。
“他肯定没想到我录了音,但愿他别怂,能出来跟我对着干。”既然火都烧起来了,那就再烧大点。
许溪竹一心“搞事”,没注意沈林舟通红的双眼。下一秒一个毛茸茸热烘烘的脑袋撞上她左肩,沈老板给她来个场局部降雨,颈窝里湿漉漉的。
“呦,老大这是怎么了?”许溪竹勾手戳了戳老板的侧脸,被这成熟男人突如其来的脆弱搞得啼笑皆非。
“你不生气吗?你不难过吗?你冷静得让我觉得像个假人一样,是我无法让你信任或者感到安全可靠吗?那些事情我听着就很窒息,为什么你还像没事人一样。”
她让他捉摸不透,更握不在手中。他害怕她的平淡是装的,更害怕不是装的。
“哦?”似乎没想到沈林舟得关注点在这,许溪竹小小诧异了一下,“我还行啊,是不是我的心长你那儿去了?看你这七窍玲珑心的样子,敢把鼻涕糊我衣服上试试。”
她趁机在沈林舟胸口拍了两下,摸到一手胸肌,手感十分满意,总算完成了在青擎看见他换衣服时心里涌上的本能反应。
嘿嘿,那点为数不多的不开心都消失了呢!
“差不多行了老板,回头又被人拍到发网上,人家就该说‘富二代桃色交易曝光,车内委屈哭成二百斤孩子’。”许溪竹抽出两张抽纸糊在沈林舟脸上,她不擅长应对他人的眼泪,今天已经算是极限了。
“好了老板,不用担心我的情绪。我曾经受到许多褒奖,却让我痛苦又迷茫。所以面对这种都没什么来由的谩骂,我更没什么内心波动。如果非要说有,今天的事、昨天的人,都在推动我越发认可自己选择的路。我选的路上有人理解、有人并肩作战,我越发相信,如果怀疑自己的对错而接受别人规划的路,我一辈子都只能和这些让我恶心的人为伍。”
区别就是,今天他蹦出来,而我站在另一座山头看他跳梁。否则我将一路涉水,被逐渐露出真面目的他们拖着溺亡。
“我的心不大,装不下那么多脆弱和悲伤,目前只有以暴制暴。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解决这件事,让企图扇阴风点鬼火的人自己站在火场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