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溪竹发布部分录音后,引发一波讨论,两人听起来怎么都不像熟悉的恋人在谈婚论嫁,完全像第一次见面谈生意的陌生人。
这使先前被那段含混其词的爆料误导,认为许溪竹为钱背叛多年感情,或是拒不退还彩礼钱的人开始噤声,或是转向怀疑。
但也有看热闹的,一看录音公布,等于敲定了确有其事,又不嫌事大起来。有人跑去找爆料人继续挖男方证据。
有人质疑许溪竹录音中显得过于冷静有条理,会不会是故意设局引男方上钩。下方有人回复:“设局干嘛呢?图啥呢?听那男的讲话恶心自己?”
不负众望,对方发出一张手写信,正是那封所谓充满鄙夷贬低侮辱的“分手信”。可以看出下了功夫模仿笔记,许溪竹第一眼看到都恍惚了一下。
信里的内容可能戳到了某些共通的痛楚,又引起了一波狂怒与狂欢。
许溪竹“见势不妙”,果断清空账号。
众人一看,都以为许溪竹被揭穿跑路,愈发相信那手写信的真实性,顺带怀疑起录音内容是否伪造。
对啊,男方声音用了变声处理,谁知道那是什么人。许溪竹见事情曝光随便拉个人帮忙录一段,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谈话内容也行啊!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条评论的启发,包括初始爆料人在内的许多账号如出一辙复刻这段说辞,浓浓的人机味儿扑面而来。
许溪竹清了账号,部分人跑到工作室官方账号下留言。
“姐姐我每次‘逐舟’的展都去,上次‘困兽’你还给我介绍那个竹笼大球球来着!我可相信你你可要挺住啊!”
“怎么清账号了??救命不会真的有反转吧?那工作室真的干净吗?看个展就是想用艺术放松净化下身心,毕竟活着就是气!结果你给我们喂的是些下水道的东西?”
“工作室还活着吗?回个话呗……”
“卧槽这两天已经看到十来个认领男主身份的,有三四个已经开直播带货了。槽这个世界能赚钱的都是些什么人?”
……
注意到这条评论,许溪竹他们迅速把关注点移到直播平台上,找到了那四个账号。但都不是李威。
也对,李威应该不会蠢到真的自曝。许溪竹安慰自己。
但第二天,平台又涌现两个“李威”,第五个就是李威本人。
许溪竹:……
话说早了,有的人真的见不得一点利益,也真的没比预想的聪明多少。
李威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李威别的都是是假李威,爆料出一系列真李威的身份信息和真李威都不知道的许溪竹的“事迹”,让观众瞠目结舌,让假李威们自惭形秽。假李威中也有不甘示弱者,万一这是个胆子更肥的同道中人呢?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于是假李威不知真李威是真,真李威眼看假李威踹了他的饭盆。真真假假网络殴打,笑话不断热闹无穷。
“逐舟”工作室账号不时在外添把火,发布几条已官宣展会延期或暂缓的消息。
不是烟雾弹,此番“逐舟”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原来定好时间场地的展览黄了两个,还有一个说可以宽限一个月时间处理内部问题,一个月后如果工作室关注度和信誉水平没有恢复到出事前的水平,则解约同时还要追加一份违约金。但对于热度和声誉如何量化,对方含糊其辞,沈林舟干脆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几位定制客单取消订单,担心工作室过不了多久会倒闭,加上即使他们服务质量再好,来自一个丑闻缠身的团体,怎么想怎么不得劲。
不断有合作方打电话追问情况,阿澈按照沈林舟的意思,不卑不亢公关得体。能安抚的安抚,不能安抚的也不必强留,至于趁机敲竹杆的出门右转不送谢谢。
苏棠率先坐不住了,“老大,我们好歹……挽留一下吧?这样下去咱们未来一年半就得关门歇业了!”至于一年半后还能不能重新开张,还是个谜呢。沈林舟和许溪竹身陷舆论中央压力最大,她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果断。
沈林舟让苏棠去她书房,关上门谈了两个小时。工作室这两天都没开门,防止被人上门围堵。
他第一次正式地将自己和许溪竹相识的经历讲给别人听,包括许溪竹那段让她深陷泥潭的经历。
“这些事我本来没打算和第三个人说,但你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我总觉得,多一个人知道我们的那些故事,我们之间就多了一分联系。”
苏棠眼眶红红,忽然想起那时在餐厅洗手间听到的对话。她们谈论的女儿是许溪竹吗?如果是,自己和当时大言不惭想要告诉她真象、帮助她拯救她的人擦肩而过。如果不是,到底还有多少女孩困在身不由己里无力挣扎。
“这件事我们在处理、在想办法,但总有人等不起这个时间,也有人等着从我们的失败中获利,都是正常操作了。看你也闲不住,最近麻烦你多出去跑跑了。”
两人走出办公室时,苏棠手里拿着一沓文件,看上去有十几份。
“老大,这真的可行?你和叔叔商量了吗?”
“放心,这点筹码我还付得起。别愁眉苦脸的,你是去谈合作,不是求合作。可以给对方两周考虑时间,但时间一过,条件什么的就得重新商量了。”
看着沈林舟坚定的目光,苏棠心里安稳许多,不禁忏悔老大我之前不该吐槽你又轴又假正经,你稳如老狗的样子可太让人有安全感了!
苏棠飞奔出门,和坐在客厅的许溪竹打了个招呼,几番欲言又止。许溪竹冲她微笑,疑惑地歪了歪头。
最后苏棠还是什么都没说,举起手里的文件袋挥挥,示意她要去忙新工作了。
一开门,就撞上周叔抬着右手在半空,正打算敲门。
“咦,周叔你回来了?”工作室发生动荡,周叔虽然常年躲在山里烧窑,不可能没听到风声,“来找老大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别急着回去我忙完找你去吃铜锅涮肉啊!”说完又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铜锅涮肉?他最喜欢的食物。周叔拍拍肚子,原本说完正事就走的计划摇摆了一下。
沈林舟刚出书房就又被堵了回去,周叔拿出手机放在沈林舟面前,屏幕上正是沈林舟和许溪竹在禾阳的照片。
“那些被发到网上的照片,这张是我拍的。”
沈林舟瞳孔地震,照片来源是困扰他们最久的问题,偷拍者是谁?时间地点目的?完全找不出头绪。
周叔坦言,“我收了周总的钱,就要定期向她报备你的情况,她有需要时还需要提供照片。”
周叔是个资深烧瓷师傅,性情孤僻人又闷。沈林舟偶然见到周叔烧制的一件八棱净水秘色瓷瓶深受吸引,打听到出自他手,兴冲冲地去拜访取经。
那时他正筹备国内工作室的建立,萌生了聘请周叔加入的想法。周叔当时觉得一群小年轻追求所谓的“艺术”,他融入不来,自己只会烧瓷,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想法。
沈林舟退而求其次,提出请周叔做技术指导的想法,不影响周叔现有的工作生活节奏。也不急着让周叔立即决定,留下联系方式让他慢慢考虑。
令他没想到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周叔主动联系,不仅愿意做他们的技术保障,还同意了加入工作室。
沈林舟那时只顾激动,有种开局顺利、大有可为的心气。而他不知道的是,周叔的转变少不了周琳背后的助力。
在他和母亲的通话中,对方问起他工作室的筹备进度,人员、场地、定位、前期推广之类的问题,他顺口提到了周叔的情况。那时的他就像在和家长展示自己的独立能力的小孩,充满自得与骄傲。
周琳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背地联系到周叔。
周叔那时正经历着人生的至暗时刻。
他的一套作品归属权出了问题,相当于被人老板坑着出了时间精力工艺,结果自己拿不到一分钱。他一个技术闷葫芦,对于这种合同里的弯弯绕看不明白,出了事也不知道去哪说理找谁解决。
祸不单行,老家打来电话,老母亲生病住院,急需十来万的医药费。他一个头两个大,钱包呼呼漏风,出来漂泊这么多年竟一时凑不齐老娘的救命钱。
没办法,只能卖房子了。
这时大佬从天而降,挽救了他耗尽积蓄还没还完贷的房子。
周琳许诺给他一笔钱救济,要求是加入沈林舟的工作室,并及时向她报告沈林舟的动向。
那时周叔认为,沈林舟这种天之骄子命真好,自己想怎么折腾都行,家里都有人保驾护航。父母不放心但为了不伤孩子积极性和自尊,还得偷偷摸摸给他找个监督人。
起初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沈林舟要在哪里办展,接的都是些什么订单,工作室招了什么新人,新人家庭背景、长相、性格、品行……这些他日常也能摸的到聊的上问题,也都据实报告给周琳。
然而逐渐,周琳的要求发展成沈林舟和什么人达成了合作,身边有什么异性、关系怎样,回他父亲家的频率,并发给周叔一张照片,问他有没有在沈林舟身边见过这个女人。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沈林舟的后妈。
涉及私事越来越多,工作上的事也向较为隐秘的方向发展,周叔不善和人交往,沈林舟去谈合作更不可能带他在身边,他这份“间谍”工作干得越来越艰难。
惹不起他躲得起,开始继续窝在山里烧瓷,没事少出现在工作室。美其名曰老板赶他出来干活烧瓷,老板给他发工资,他不能不听老板的指令。
他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去禾阳看看沈林舟在做什么,他要在穷乡僻壤窝半年的行为激怒了周琳,一方面认为他不务正业,人人都往高处走要结识更上层的人,他有这么好的起点却净做无意义的事。
另一方面,沈林舟一个人去禾阳,意味着彻底脱离她的掌握。她错过了儿子十五年的人生,重新拥有儿子后一分钟也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周叔哼哧哼哧跑到禾阳,就为拍一张照片。他犹豫不决,但周琳算是有过救命之恩,还是把照片发给了她。然而一张照片,点燃了周琳所有怒火。她迫切地要求周叔提供更多许溪竹的资料,周叔每次都隔上大半天才回复,自己被排了好多单子,每天泡在工厂烧瓷根本没机会离开,更何况他也不是私家侦探,这活儿真干不了。
周叔给周琳转了一笔账,是她当时给自己的救命钱。
他还是把房子卖了,别人的钱到底用着不踏实,整天提心吊胆明天又会被要求做什么事。
现在他租个老旧小单间,基本都是三月一租,方便他在两个城市间跑动,房子也不会买了却大半时间空置着,连点人气都没有。
周琳愤怒地说“那点钱不用拿来羞辱我”,并拉黑了周叔,没有收款。
“但我发誓,只有这一张是我拍的。你们回临杭后,我没有再透露过任何你们的私事。”
沈林舟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大热天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环顾四周,不知道还有没有眼睛盯着自己。
“行,谢谢。这对我们追查照片来源很有帮助。”沈林舟公事公办道,想了想他还是软化了几分。“你家里人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家里要是需要人,可以回去休息一段时间。”
周叔以为沈林舟这是辞退自己的意思,心顿时凉了半截,失去这份工作他这个年龄再找其他的就难了。就算手艺在,人家谁认识你,谁知道你的手艺。周叔在四十多岁的年纪突然意识到平台的重要性。
但转念一想也无可厚非,哪个老板会允许身边留着个“奸细”。沈林舟何等敏锐,说不定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也因此对他并不像对苏棠阿澈他们,是能同甘共苦的战友。这也让他心安了些。
“最近工作室在调整期,没什么工作,是个休假的好时机。等我们把事情处理好,你再回来,到时候就有的忙了。”沈林舟看穿周叔的想法,解释道。
“哦?噢噢,好。”周叔摸摸自己的毛寸,走时落下了他的黑色背包。
沈林舟拿起包准备追出去,半开的拉链露出一张字条。
“沈总,这是周总当年给我的钱。钱救急救了我老娘的命,我一辈子感激她。但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拿人手短的滋味我已经感受过了,心里可不得劲儿。我给周总她不收,就只有给你了。母子哪有隔夜仇,祝你们解开心结早日和好。”
文字里带着周叔笨拙的善意,和对人与人之间情感联系最质朴纯真的想象。字条下盖着满满一包百元现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