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护士来拔了针，苏棠就挤到许溪竹身边躺下。
这两年她们日益熟络，类似的喜好不少，一起相约健身房、看电影，游泳攀岩，看展泡书店。许溪竹的游泳还是苏棠教的，这让她颇为自豪。
有次放假她去许溪竹家蹭饭，碰巧许溪竹在注册个什么账号，需要填个紧急联络人，她就让许溪竹填自己的，手机紧急联系人也设置成自己。临杭市她非常熟悉，有任何事她都能迅速赶到。
没想到这次真的用上了。
苏棠听医生讲了情况，对许溪竹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她不是个情感多细腻的人，生气了就骂，没人可骂就去吃点好的买点喜欢的。累了就休息，腻了就旅行，换个新地点，就又是新的心情。遇到不合拍的人就换，反正她喜欢的人也不比讨厌的少。
只是没想到许溪竹是个哑炮，表面毫无波澜八面玲珑，内里埋着那么多只炸自己的火药。
“猪猪，我替你臭骂了老大几句。”苏棠双手环抱，一脸正气，就差写上“我就是正义”。
“哈？”许溪竹摸不着头脑，我只是生病需要请几天假，不是需要直接被辞退啊宝贝。
“他压迫剥削劳动人民。为了不给工作室引起骚乱，过劳员工强忍不适离开工位，却在回家路上体力不支晕倒。如此老板怎能令人不痛恨，如此现状如何令人不痛心？”
苏棠抑扬顿挫情绪充沛，独自完成一台痛斥黑心老板的年度大戏。
许溪竹整个人微微抖动，没忍住伸手去挠苏棠痒痒肉，“不行，不能我一个人憋笑憋得这么辛苦。”
许溪竹还比较虚，闹了两下就停手。
苏棠拿出手机翻开相册，“或者身体好了就出去放松放松，好好玩一段时间。给你看这些地方都不错，不是高楼林立人挤人的热门景点，但风景环境都很好。你看这里，有山有水，夏天去避暑特别好。还有这个民宿，宋风装潢是不是很美，我当时一去就爱上了，连续租了一个月，每天坐在窗前竹椅上喝喝茶都觉得惬意极了……”
两人面对面侧躺，苏棠翻着相册，看着看着不自觉兴奋起来，许溪竹看着就知道她当时在照片中的地方有多开心。
她的注意力倒没多少在照片上，反而一直落在苏棠脸上。或许她永远无法像苏棠那样随性，也没那个实力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她、想要帮她解决问题，这种感觉很奇妙。
“这里虽然照片上看着不错，但现在这个时节太热了，不适合30度以上就会热化了的你。”苏棠翻着照片，意识到许溪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似乎对这些地方没什么兴趣，又好像心里装着事情。
她放下手机，试探开口：“猪猪……你对老大，是什么感觉啊？”
本来没指望得到回应，出乎意料的是许溪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她好像一直在等着有人能和她说起沈林舟，给她一个梳理内心的契机。
“我觉得……和他共同面对一些事情时很有安全感，有什么新鲜事也愿意和他分享，沈老板见多识广还不扫兴，挺难得一见，和你一样。”
苏棠被她逗乐，“哎呦，这会儿也不忘端水，哈哈。还有吗？”
“有啊，他的工作能力和高敏感度都挺让我佩服的，他的挺多技能和特质我都想学。”
额，这就是爱学习的人嘛？苏棠惭愧，遇到这样的人，要么想和人家做朋友，舒心。要么想跟在对方手下做事，靠谱。不用自己考虑那么多问题、承担那么多责任，比较轻松。
“没啦？”
“嗯……”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许溪竹用手臂挡住了脸，“有一次惹到他了，他又碰巧有事回了法国，那一个多月没有任何联系。那期间有点忐忑、有点担心、还有点生气，但我好像有点享受这种情绪的波动。”
这种情感的不确定性没有消耗她，反而让她摸到了心跳的痕迹。
而他胸口插着一束野花，张开双臂站在面前时，她忘记了一切不愉快。
额？苏棠回忆起那一次，最后老大和出差的溪竹还是一起回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回来后两人关系也没什么变化呀！
“老大就没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当然有！作为老板，有时候我们给出一个提议，他不明着拒绝，表面支持还帮你分析规划，实际上就等着你撞墙掉坑，要么就是暗搓搓耗到你自行放弃。”
“呵呵，领导的艺术也让他拿捏了。”苏棠复议。
“而且你不觉得他有时真的很轴吗？不到三十整天一副稳如老狗的样子，而且一个搞艺术的，我都想不明白他怎么那么理性。不要想着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情绪价值，他只会给你列一条条的解决方案和plan ABCD。明明一句理解或贴心的话就能解决，他非把自己搞得死一片脑细胞，别人听得也很无趣。”
这一点许溪竹倒感受相反，她也不擅长安抚人的情绪，在朋友想自己倾诉问题时，能做到最大的帮助就是帮忙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且她也很需要在迷茫时，有人帮忙指出现实可行的道路。
但从沈林舟的感情观来看，轴这个形容她举双手双脚赞同，甚至还想补充——不仅轴，且虎。
“但有时他又太艺术、太理想化了……比如‘困兽’业绩奖励，虽说那个玉簪一看就价值不菲，但不实用啊。谁敢把它戴脑袋上出门？头发和玉都光滑，一不小心就掉了。要说收藏价值吧……我就是一个很俗很俗的人，老板折合成现金发给我不好吗？扣40%手续费都行。”
苏棠捂嘴忍笑，要是老大知道自己精心准备、藏了两年才找到机会送出去的礼物，许溪竹是这个想法，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这夜，话题的中心沈林舟躺在床上狂打八十个喷嚏，以为自己鼻炎复发。
这次症状不严重，许溪竹在病房住了三天就可以出院。
出院当天苏棠在外谈合作，沈林舟来接她。然而，她却先接到了阿澈一通支支吾吾的电话。
“唔，姐……那个，你微博被围攻了，还有工作室的……也被狙了。他们造谣你和老大，哎呀你还是先看看吧。”
沈林舟一推门，就看到收拾整齐的许溪竹坐在床边，捏着山根讲电话。“没事不慌，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许溪竹自带社交自闭属性，朋友圈一片空白，除了绿泡泡没有其他社媒账号。微博是加入工作时候注册的，有活动宣传或展会现场需要发布时才冒个泡，最多也就在工作室官方账户下捧场互动几句。因此关注者不多，互动更少。也就是“困兽”系列展出后，让她涨了一波关注。
但最近几天，陆续有人涌到许溪竹微博下评论“拜金”、“渣女”，甚至有一些怒气冲冲的侮辱性言论。
许溪竹这几天住院，没有关注账号动向。等阿澈发现不对，她的账号下已经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嘲讽，矛头直指她的私生活。
还没等阿澈弄清这攻击从何而来，官方账号和沈林舟的私人账号也受到了波及。更有甚者，开始挖沈林舟的家庭背景，那架势似乎一定要把许溪竹打成拜金悔婚、和富二代私奔的“渣女”，把沈林舟描绘成风流多情浪荡子，出门采个风都能顺手带回来一个不知是小五还是小六的姑娘。
有人质疑所谓艺术工作室，不过靠裙摆皮带联系起来的私人狂欢室。
有人说小女生就是好骗，听说有钱跟着就跑了，还是从家里跟人家直接跑了，未免太不要脸。自己要是生出这样的女儿，都没脸出门见人。
有人同情被悔婚的男方，也有人表示祝福，早点认清一个人，免得等到结婚不知道头上得顶多大一片青青草原。
有人说老板今天塞个情人进工作室，明天让个情人挂名，真心疼工作室其他员工。
……
“卧槽谁要他们心疼啊！别为我们代言好不好？想象力真丰富，嘴一张什么都敢说。”阿澈在电话里鬼吼。
他大致梳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困兽”展期间，工作室热度有了一波显著提升。展会结束后第二天，有人在展会分区中一张许溪竹向参观者介绍装置的照片下留言，声称认识她，并讲述了许溪竹在家乡偶遇富二代沈林舟，两人相识没几天后，许溪竹给已经订婚即将结婚的男友留下一张嘲讽鄙夷的纸条，表示要解除婚约，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和沈林舟跑了。
许家父母找不到女儿忧心忡忡接连病倒，期间许溪竹音讯全无，也没有回家探望。
也有人提出质疑，“女儿失踪为什么不报警？没告诉任何人你就怎么知道是跟别人跑了？”
“一面之词而已，我持保留意见。蹲个后续。”
“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您这连图都没有，看到张照片就对上面的女性造谣诽谤，这故事怎么看怎么像恶臭男娶不到老婆的临终幻想。”
“别的不说，我非常好奇‘嘲讽鄙夷的纸条’上写了什么？哈哈来张图证明一下你的无能。”
……
那段时间正是展会热度居高阶段，消息迅速传播。相信的、质疑的、看热闹的、搞事情的都有，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沈林舟看着许溪竹毫无表情的脸，有点想上去拿走她的手机，并开始犹豫这院还要不要出。
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许溪竹一个眼神扫了回来。
“走吧，先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