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流民不是件容易的事,姜琦揉着眉心还没等坐下,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随即半开的屋门就被敲响。
“县尊,下官得开一下兵库。”牛充脸色难看地推开门。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姜琦诧异,往门口走了两步,只见原是休值的兵丁都站在院里候着。
这阵仗什么意思?
姜琦不可置信地侧身问:“刘钱两家还有这胆子,把土匪召聚来攻城了?”
“是常小哥带回来的流民暴动了。”意识到这话让姜琦误会,牛充连忙解释:“大人安心,这会动乱已经止住了,就是伤了不少人,连带着地都踩踏了,向大人要我带兵去镇一下混乱。”
停顿了一下,牛充补上了个让姜琦眼前一黑的情况:“流民和本地百姓都有伤亡,卫大夫和向大人正在调库房里的麻布,让下官同大人打声招呼。”
还不如土匪攻城呢,一来就出现这么大冲突,这要处理不好后头有的是麻烦。姜琦拉开侧边兵器的库房,一边追问:“伤亡情况严重么,我不是事先安排过安置流民的地方么,怎么就牵扯到本地百姓了?”
“有点严重,加上那边放粮的兵,三方基本都见血了。”
要不是这样,也不至于让向简急的越过姜琦直接联系牛充。流民聚集的地方在城南门口,西侧不好开荒的土地上就留了给这些人聚集的棚屋草席,只是西南侧已经有百姓开垦过了地,往里头播种过了粮种。
流民没有多少粮,走了这么多天又饿又累,就有人直接扒开土,把粮种翻出来填了肚。在地头耕作的百姓就急了眼,这年头粮太贵重了,是活命的东西,也不管流民人多,拿着锄头就冲上去砸,这两百来个流民本来就有不少残缺的,加上饿了许久没力气,硬生生打了个平手。
等六伢带人搬着粮食出来的时候,双方已经打得红了眼,打上砸伤的人不在少数。向简在人群外面不管是呵斥还是安抚都不见效果,混乱之中,保护向简和卫小娘的兵都被锄头在身上划出了伤。
六伢一气之下拿刀背砍翻了好几个人才把动乱止住,好死不死的,没等向简把现场缓和多久,就有流民发现了城门口的粮食,呼号着开始往城门口冲。
这回城里的百姓不乐意了,伤了榆县的百姓还要吃榆县的粮,哪有这种道理的。这一拦一冲,双方械斗升级,连维持秩序的兵都被打了两个重伤出来。
等姜琦赶到城门的时候,两方人混作一团,血都在地上流了不少,可双方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哭嚎和叫骂交织在一起,场面已然失控了。
“有愧大人嘱托。”向简狼狈地拿着麻布捂住额角走过来,平日里精心爱护的官袍被撕扯坏了不少,脸上蹭着黑灰,肩头还有一块混着血污的泥土粘着。
姜琦冷着脸拿起鼓槌,用力往鼓上狠狠地敲了下去,得亏她担心出问题,把兵库里放着的小鼓拿出来了,要不然还真按不住场子。
鼓虽然小,但敲出来的声音不小,几槌头下去,众人下意识往鼓声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县太爷一别往日的温和,沉着脸带着不少兵丁站在城门口。
众人带着惶恐和畏惧缓和了动作,可是百来人的械斗没那么容易止住,眼见一个停手的百姓被人用拳头击倒,姜琦气的额角青筋凸起,高声怒喝:“还不停手!再动手的都给本官摁住,不论生死!”
身后的兵持刀从逐渐安静的人群里穿过,把两方隔开,还摁住了几个打上头的,这才把场面镇住。
姜琦把鼓槌一扔,‘咚’的一声让人听着心里一绷,连原本还有的哭泣声都变小了。
“真是能耐了,在县城外聚众械斗,都想上一遍笞杖么!”
百姓们低着头不敢说话,但还是有人不服气地私下互相瞪着眼。
姜琦真是要被气笑了:“还想打是吧,本官上任以来还没有审过多少案子,既然不服气,那就直接在这掰扯掰扯。”
见众人没反应,姜琦往人群里随意一指:“你出来,给本官说说怎么回事!”
那被打掉一只耳朵的老妇人垂着头被兵硬拉起来,以为要被拉出去打,吓得浑身哆嗦,哭着挣扎:“不...不...大人饶命,饶命啊!不是俺的事儿。”
“大人且慢,草民李地有状要告。”眼见同村的人被拉出去,李地从人群里硬着头皮站起来,脸上被血污糊了一脸,姜琦差点没认出来。
“行,那你好好给本官说说,叫你带着人在城外候着,怎么就打成这样?!”姜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着脸抬了抬下巴:“卫大夫先带人把里面的伤患移出来,别误了时候出了人命。”
“谢大人。”见姜琦还肯救人,李地稍微松了口气,带着满肚子委屈指着另一边的人:“好叫大人晓得,俺们刚从外头来,这群人就拿锄头胡乱砸过来,还拦着俺们不让去吃救济粮。”
李地在流民后面,当时候只瞧见榆县在外耕作的百姓拿锄头驱赶他们,下意识以为是当地百姓在驱逐流民,毕竟流民在这种荒年除了消耗粮食,□□粮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极其不受待见。李地原本也想把人群安稳住,只是无奈后面拦着不让流民去吃粮导致混乱加剧,把他也裹挟进去了。
“胡说!”
“放屁!大人,他在说谎!就是个千针扎烂嘴的不颠倒!”听李地这么一说,榆县百姓登时闹了起来,最开始打人的汉子摸了一把脸上的灰,捂着流血的胳膊就站起来叫骂。
“肃静!”姜琦没找到能当醒木的东西,干脆抽了六伢的刀砍在桌子上呵斥:“有状说状,还是说得打一遍才老实!”
那汉子打了个哆嗦,委屈的不行,三十多的汉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大人,俺们冤嘞!这些流氓从外头来,把俺们的地都糟践了,这种子才撒进去地里,就叫挖出来吃了!”
汉子摆头在对面的人群里找了一圈,拿手指着一个除了肚子鼓起,其他地方都是骨头的老汉,一脸愤怒:“就是他!他糟践的最多,伤了俺好多的种。”
姜琦按住太阳穴忍住怒火:“所以后头你们就拦着人不让去吃粮?”
汉子畏惧的缩了缩脖子,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回话:“大人,他们伤了俺们的地,还打了人,凭甚还叫他们吃俺们县的粮。”
向简悄悄凑过来,低声禀报:“大人,他说的不错。下官看过了,确实有些地被挖开了,只是也不是故意的,这些流民饿得实在厉害,忍不住了才去挖了路边的,其他地都好好的。”
这事闹的,真是稀里糊涂。
姜琦叹了口气:“此次事端皆尔等生起,诸位乡亲辛苦耕耘却糟了横祸,被尔等挖毁粮地,自该严惩驱逐。”
这话音刚落,底下流民面露惊恐,哪怕害怕旁边站着的衙役,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他们从山里下来,已经是断了粮,如今要是被驱赶走,那就真的没活路了。
“大人!”李地一急,面色恳切的跪下:“求大人开恩,俺们也是饿得狠了,俺们也是榆县的百姓,求大人开恩!不要驱俺们走。”
姜琦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转头看向耕农,点了点他脚下的锄头:“可哪怕被挖了地,也不是你们能随意拿着锄头挑起械斗伤人的理由。你们双方皆有过错,持械聚众斗殴,均应笞杖罚做苦役。”
见底下百姓都面露慌张,姜琦缓和了口气:“只是法不过人情,都是因为荒年,大伙食不果腹才闹成了这样。既然如此,便判李地等人在城中劳作,所得报酬均用作赔偿耕地损失和伤亡,你等耕农暴起伤人,本官会从你们的口粮中扣下三分之一,用作补给他们这些人的餐饭。”
“本官虽是父母官,但未能早做周全,亦有失责之处。本官会从粮仓每日再给治下所有百姓补一碗粮,尔等可有什么异议?”
这样一来,耕农虽然失了三分之一的口粮,但有流民劳作的赔偿和县太爷多补的一碗粮,算不上多少的亏损,而流民虽说得在城里劳作到赔偿完耕地损失,但每天都能拿到一碗的粮填饱肚子,还不用担心被驱逐出去,这比起在山里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日子好了太多。
见两方都认了判决,姜琦才示意六伢去把饭先放了。
向简捧着户籍册凑过来,一脸担忧:“大人,今日百姓之间闹得这般不愉快,可还是要让他们住在城南么?”
“住什么住。”姜琦头疼:“先在县衙西边找点破房子给他们先用着,回头我看看怎么安排这活。”
说是要李地他们劳作赔耕农损失,可就李地这伙人,大多缺胳膊少腿,能做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而且县里到现在没有个稳定收支,总不能真把县里那俩肥羊跟赵家一样宰了。
姜琦抹了把脸,想来想去还是得先和北期军那边联系上,到时候开个盐碱工坊多少能补点出来。就是这盐碱的买卖不晓得能不能做成,能做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