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帅一时都怀疑自己是花了眼,他把两个保温杯递到一只手上,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眶,只是他动作稍微一大,被子撞在一起发生响亮的一声叮——
在寂静无声的走廊里格外响亮,引人注意。
那道依偎在孙千远身边的黑影似乎凝固了一瞬,转而动了一下。
教室里的窗帘没有被拉上,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漫进来,将那道逆光的身形轮廓映出来,尽管是背对着月光,王小帅依然有种直觉,这人正在看自己,或许用看字并不能很好地形容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
应该说是盯,鬼气森森又紧张兮兮的,两只眼睛一错不错。
王小帅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口水咕噜一声,他转身就走,紧张的同手同脚。
直到教室后门空无一人,幽绿色再也映照不到一丝活物,他才动了动发僵的手。
“孙千远,醒醒了。”
声音有些空洞,两次下来桌上趴着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自己刚才好像只是做出了口型,江迩闭了闭眼睛,加重声音又叫了一声。
“嗯?”从鼻腔中挤出的字节像是在温润的泉水中滚了一圈,孙千远还没完全清醒,动作软绵绵的。
注意到身处一片黑暗,他幅度很大地转身,问:“现在几点了?”
江迩现在不能很好地处理自己的语言系统,比了个手型,但孙千远还没适应着昏暗的光线,根本看不清。
他只好再说:“快熄灯了。”
“完了完了,我不是告诉你记得叫我吗?”
孙千远昨天晚上做题上头,愣是熬到了快通宵,中午的时候因为食堂人多只好打完饭回宿舍吃,吃完还刷了个鞋,因此整整一天都没怎么睡觉。
今天最后一节课老师没来改成自习,孙千远实在挺不住了倒头就睡,郑嘉今天没来,所以他告诉江迩放学的时候叫他一下,怕自己醒不过来。
他确实没醒过来,并且江迩也罕见的不靠谱了一次。
两人狂奔在校园里,现在已是春天,但天气有些古怪,上午晴空万里下午可能阴风滚动,晚上又可能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春如四季。
孙千远跑的时候会注意抿紧嘴巴,但今天跑的太极太快,只用鼻子呼吸不上来,只能张开嘴大口呼吸,卡着时间跑到楼下时已经岔气了。
捂着右侧腰腹,难受得他嘴巴闭得紧紧的。
江迩今天没他快,孙千远都站门前好一阵了,看着玻璃门前一楼大厅里人来来往往,到最后不剩多少了。
江迩跑到他身边时正巧打响了最后一个铃,是熄灯前三分钟催促上床的铃。
“快点!”
孙千远忍不住催促,潜意识里他意识到江迩有些不对劲,但现在的他没有心思去一探究竟。
这是他们第二次摸黑洗漱了,手电筒的光不能照亮多大的角落,江迩帮他打光,一半光线撞上镜面又会折出一半打在孙千远脸上。
这种逼仄黑暗的角落,只能看见眼前人光彩夺目的脸,对于心里藏着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的人来说很难把控。
江迩张口只觉喉咙涩得发疼,他不知道在教室里的那一幕被别人看去多少,那种角度,那种场面,其实能找出很多恰当的理由,但当时脑中一片空白,丧失了最容易解释的时机。
不过不解释也行,追上去和人家说上一通反倒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迩,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千远冷水洗了把脸,撑着洗漱池边沿抬头,镜面能很好地映出他的五官轮廓,却只能让他看见对方的胸口以下,江迩的脸陷在黑暗中,无从辨别他的神色。
他也是从江迩刚才那一声短促的字音中猜到对方是有话要说。
“……我,就是想问问你想去哪里的大学。”
原来是这件事,孙千远歪头想了一阵,随口说:“可能去青大吧。”
“这样,我也很想去那——”
声音戛然而止,江迩停顿了很久,声音逐渐带上了一股不确定。
“青大?是离这里很远的那所大学吗?”
江迩不知道,他这话音一落直接将孙千远惊出了一身冷汗,映在镜中的躯壳在一瞬间变得了无生机,活像是一具古板僵硬的雕塑。
孙千远忘记了,现实世界和这里不一样,同个大学名字在这里可能两模两样。
“嗯,啊,就是那个。”他胡乱应了一通,低下头去,任由水珠滚落,从鼻尖砸进水池。
“我来举灯吧,你也赶快洗漱。”他赶忙岔开这个危险的话题。
万幸江迩也没有再讨论的意思。
两个人都暗自祈祷对方不要在说与这个大学有关的话题了。
寝室里暖气很足,孙千远盖着那条小薄被正好,可能是天气逐渐热起来的缘故,这些天江迩并没有过来和他一起睡的意思。
兄弟是用来报团取暖的,现在足够暖和了谁还会缠着对方一个被窝睡觉。
今天的月亮不是很圆,也没有以往亮,窗帘一拉,完美隔开了本就稀薄的月光。
孙千远刚睡过一觉,现在精神头上来了,枕着胳膊半响还没酝酿出睡意,他仰头,额头皱出了很多横纹,他往江迩那边看了一眼。
枕芯里的填充物只是稍有动弹都会发出动静,仿佛根本无法安安静静地观察别人。
隔着对角线,江迩也维持着和他一样的姿势,两人的视线似乎短暂交汇了,又纷纷移开目光。
孙千远闭紧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到那边发出一声不太明显的翻身动静,江迩的声随之传了过来。
“睡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不会还要拉着他讨论青大吧,孙千远倒是能说,不过他怕热火朝天说完,江迩去网上一搜搜出个驴唇不对马嘴的。
孙千远等了两秒钟才回。
“没呢,你怎么也不睡?”
“睡不着。”
不是找他谈大学的,孙千远舒了一口气,说:“我也是。”
然后又是一室静默。
江迩想先把今天晚上的事给孙千远打个预防针,用些什么“我帮你撩头发”,“我过去关窗户”,“你说梦话说什么我听不清才凑近一点”等等理由,反正他确实还没干出偷亲的事。
这样看来上面的理由也不算牵强。
但他又不想说,一来这样的理由等于将他打进了“不喜欢孙千远”的冷宫,再来他当时越凑越近,嘴唇也快要蹭到对方耳廓了。
欺骗孙千远的事他不是没干过,比如江平的事,他不仅骗了孙千远,甚至周边邻居乃至整个小区的人恐怕都被他骗过去了。
可现在谎言就到临口了他又吐不出来,总觉得这会让他的喜欢蒙上一层难以捉摸的雾。
他要强地想,我的喜欢没有那么拿不出手。
不知不觉地,从孙千远那边传来匀长安稳的呼吸声,对方似乎睡熟了,江迩轻轻撑起手臂,只能看见对方挺拔如小丘的鼻梁。
第二天一早,江迩是被孙千远叫起来的,他昨晚失眠,晕晕乎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过去的,短暂的时间也不影响他做一场梦。
梦里孙千远问自己喜不喜欢他,江迩说喜欢。对方笑了,又追问,那你怎么不和我说,江迩回他等有钱有底气了再说。说完他看见孙千远咯咯地笑了起来,说——
不用啊江迩,你的喜欢能值多少钱?
和前面毫不相干的一句话,毫无逻辑,但又是他惊醒后脑中对这场梦最清晰的一幕。
他坐在床上,久久回不过神。
“快点江迩,今天早读主任会转班。”
孙千远叼着牙刷从洗漱间探头,一句话被糊在牙膏沫中,只能依稀听见几个关键字。
时间紧迫,江迩抹了把脸应了一声就开始换衣服。
窗帘还没被拉开,冷白灯光下江迩的肌肤显现出玉一般的光泽,他脱到一半,蓝色睡衣松松垮垮挂在胳膊上不动了。
“可以转过去吗?”
孙千远没有观察别人脱衣服的癖好,听见这句话就准备缩回洗漱室了,但整个人缩回去前他想到什么,又在江迩不解的目光中回来了。
孙千远吐出了满嘴的牙膏沫,挑眉:“只准你看别人,不准别人看你?”
天道好轮回,回旋镖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江迩自己身上。
他也不再反驳,本着只要我换的够快你就看不清的心思继续了手中动作。
孙千远站在下面,仰着头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只见男生精壮的肌肉在动作间光影流转,灯光在毫无瑕疵的皮肤上滚了一圈,像是玉石雕就的。
孙千远欣赏一番,再抬头和江迩对上眼神,对方眉眼下耷,很是无奈,像是在问这样可以了吗。
他见好就收,叼着牙刷回了洗漱间,只是动作间一晃神的功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常年被虐打的人身上会如此光洁吗?
孙千远打了一机灵,再回神江迩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郑嘉今天回来?”
男生和他离得很近,周身散发着刚爬出被子未散的热气,他觉察到孙千远正在看他,垂头朝他投去一眼。
毫不设防的模样,让孙千远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内心太过阴暗。
被打本就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让伤疤留在自己身上也不是多么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