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婪没管身后的鹤厉几人,目光定格在了远处长方形的庞然大物上。
柏婪远远绕着那东西走了一圈,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他们此刻正位于一片黑暗中央,耳边隐隐能听见风穿过洞穴的呜呜声,空气阴冷而潮湿,飘着一股淡淡的腐烂味,只有那东西周围有零星亮光。
柏婪思索片刻,大着胆子靠近那东西走了几步,才看清那原来是一具棺椁。
那棺椁足有十几个司母戊鼎那么大,大得几乎不像是用来放人的,棺椁的四个角各放了一盏琉璃灯,正幽幽地发着亮。
棺椁的外椁很高,柏婪看不见上面的情况,只能看到外椁上雕刻的花纹。
他盯着外椁上的图案看了半天不说话,林小蛇注意到,开口询问:“怎么了?这东西有问题?”
柏婪摇了摇头:“倒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么大的棺椁一般都是给皇亲国戚用的,外椁上一般雕刻的都是主人的生平,或是主人得道升仙的图景,这个棺椁上雕刻的却是一对少男少女。”
林小蛇闻言望去,发现那外椁上的确雕刻了一圈图案,每一幅都在描述一对青梅竹马的日常生活。
有男孩为女孩摘桃写诗,有女孩为男孩织衣抚琴,每一幅都美好得仿若桃源美景。
她看完思索半秒,抬手向林蜥招了招,林蜥看了那两人高的棺椁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走过来,林小蛇还什么都没说,他便已经自觉蹲下了身。
林小蛇见状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踩上他肩膀。
林蜥大手握住林小蛇脚踝,随后缓缓站起,没有一丝摇晃,比起重机还稳当。
被举起的林小蛇彻底看清了棺椁的模样,眼神却微微一变,柏婪见状仰头问道:“怎么了?”
其他闯关者原本都各自分散在棺椁四周,闻言目光齐齐看向了这边。
只见林小蛇眉心微蹙,面色不太好看:“这棺椁……是打开的。”
听见这话众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离棺椁远了一步。柏婪还算镇定,继续问道:“有几层?”
林小蛇似乎是闻到异味,表情变得更一言难尽,但听到柏婪的问题还是忍住嫌弃探头向里看去:“一、二……应该是七层。”
“七层,五棺二椁。”柏婪眉头更紧,“这是个帝王墓。”
——“答对啦!”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女声,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古装的女人站在棺椁边缘,提裙朝众人盈盈一笑。
没有人知道这个诡异的女人是怎么出现的,她身着赤红锦袍,头梳垂云髻,腰间坠着一枚古色古香的翡翠,却满脸都是职业微笑,手中还举着一个小红旗子。
众人严阵以待之际,她却一跃而下,摇了摇手中的小旗子,对着人群热情道:“欢迎各位来到曲帝陵!我是本次参观的导游,大家叫我阿游就好~”
陈绯红警惕道:“你这一身儿是……”
“我们是沉浸式解说,这样会更有代入感。”阿游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回答道。
不等其他人再多问,阿游像是赶时间一般,语速飞快地开始了解说:“大家可以看到,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曲帝陵。曲帝陵是割据时期曲国君主朱商之墓,形制为‘中字形横穴墓’,集中体现了曲国事死如事生的丧葬礼制,规模宏大、气势雄伟、结构殊特。”
“而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曲帝陵最核心的位置,陵墓的地宫。”
阿游说完这句话,忽然合掌拍了两下,紧接着,整个地宫忽然变得极其明亮,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得闭上了眼,只有阿游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面带微笑看着惊惶失措的众人。
待众人睁眼,她才继续解释道:“曲帝陵所用油灯皆是人鱼琉璃灯,由人鱼脂提炼而成,可燃千年而不灭。”
一盏盏精美的琉璃灯点燃后,众人也终于得以看清地宫的模样。
他们所在的高台是一张呈阶梯状的灵床,灵床最顶端安放着那尊巨大的棺椁。
仰头往上看,地宫顶部由二十八星宿图组成,星宫全图恢宏壮观,由无数金银珠宝一颗颗镶嵌而成,璀璨夺目仿若真正的天穹之顶。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撼的。
柏婪俯视着脚下涌动的水银之河,连耳边阿游的声音都变得虚幻起来:“各国以百川江河划分九州,曲帝便将九州搬进了自己的墓中,以水银灌之,铸成了曲国的锦绣河山,完成其生时为帝王,死后向山河的心愿……”
众人闻言抬目极眺,只见细碎光晕在银白之河流淌,细看竟还有白玉鲤鱼跃动其上,忽然,一尾翡翠游龙自河底腾起,与那旖旎风光相映成趣,恍然若人间仙境。
柏婪难以置信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竟看见一艘画舫自远方缓缓驶来。
那画舫足有三层之高,通体以黄金制成,在一片银白中划过时,留下了零星金粉的尾曳。
画舫轻摇,载着歌舞声渐近,其上显然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数十乐师同奏一曲,鸣钟击磬、乐声悠扬,伶人随仙音扬袖起舞,腰肢婀娜,莲步轻移间藏着万种风情。
那画舫渐渐驶近,很快到了众人眼前,忽然,一缕薄纱被画舫中娇媚的舞姬含笑抛出,直直朝着柏婪的方向而来。
柏婪下意识察觉到危险,想要躲避,手腕却先一步被人握住,整个人都被扯得歪了一下,恰好躲过那薄纱。
那拉住他的温度柏婪再熟悉不过,他刚要挣脱,双眼却被覆上了同样的暖意,低沉的男声在颈后响起:“柏婪,回神。”
下一秒,那只手移开,柏婪睁眼,面前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什么白玉鲤鱼、翡翠游龙,更没有什么歌舞升平的筵席。
墓穴潮湿而阴暗,唯一算得上好看的也就头顶的星宿图,还因时间过长而显得有些灰蒙蒙的。
而那画舫只是一艘破烂的铁船,随流动的水银胡乱飘荡。
至于媚眼如丝的舞姬以及那勾人的薄纱。
柏婪看着面前手持弓弩的绿豆眼铁俑,以及那钉在身后的铁箭,沉默了。
“这里汞含量严重超标,时不时生出幻觉也不奇怪。”鹤厉表情自然地安抚着柏婪,像是没意识到两人手还连着。
“放开。”柏婪表情很冷,语气也淡淡的:“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有自救的能力,请你离我远一点。”
鹤厉闻言愣了两秒,随后耷拉下眼皮,像是有些失落一样松开了手,柏婪竟然还听到他嘟囔了一句:“真凶……”
柏婪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没有说多余的话。
其他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柏婪这边的异常,都在认真聆听阿游的讲解——“地宫结构为过洞分层式,是放置棺椁和随葬器物的地方,这里就是地宫最深处,也是地宫的中心,接下来,我们将从地宫出发,一路向外,探索神秘的曲帝陵。”
众人很快意识到阿游话语中的不对劲,习礼率先开口问道:“参观的话不应该是从外往内的顺序吗?从里向外走,不能叫探索吧?”
听见这话,一直笑容满面的阿游眼神忽然冷了下去,笑容也变得诡异起来,她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发问的习礼,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参观个陵墓事儿还不少,想要活着出去,就闭嘴听我的。”
阿游突然的情绪变化让众人猛然意识到,她或许并不像表面那样热情友善,甚至可能藏有不能触碰的死亡禁忌。
陈绯红向前半步,挡住了阿游阴冷的视线,习礼轻轻握住她的衣服,安静地退后,没有再莽撞出声。
众人屏气敛息之际,却听柏婪的声音自后方突兀传来:“阿游,我想看一下曲帝棺椁内部,可以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柏婪语气温和惯了,阿游听完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后脸色一变,又恢复了那副热情好客的模样:“当然,忘记让各位仔细欣赏曲帝遗体,是我的失职。”
语罢,她一手提着裙摆,几步爬上棺椁,熟练地找到一条铁链,用力拉了三下。
机索运转的轰隆声传来,只见棺椁下方的石板忽然开始下沉,整具棺椁也随之下降。
见棺椁下降到合适的高度,阿游又拉了两下,于是棺椁停止了下降。
阿游从棺椁上轻巧跳下,而里面的情形也随之呈现在众人眼前。
“曲帝下葬时特意交代,免去所有象征身份的陪葬品,因此他的遗体并无世人所以为的‘被以珠玉,饰以翡翠’,更没有什么黄金万两相衬,只有一件单薄的红袍用以裹身。恐怕那些盗墓贼也没想到,整个曲帝陵最不值钱的,就是曲帝的棺椁了。”
阿游在讲解棺椁时不像之前死板,听起来反倒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柏婪听到阿游这样说,轻声道:“曲帝没有将那些稀世奇珍带入棺椁,难道不是因为,他此生至宝已然在侧了吗?”
——棺椁内并不只有一具尸体,和曲帝遗体比肩而眠的,是一具同样身着红袍的女性尸骸。
“你倒是很浪漫。”阿游闻言竟然笑了下,不是那种公式化的假笑,是真正的高兴。
但这高兴里,似乎又夹杂着些别的东西,阿游的眼眸又很快黯然下去:“可惜,如果事实真能如你所言一样浪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