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寄云接过林少轩递来的纸,将其展开。
那是悔过书。
段寄云抬头看过去,七具尸体,手里八张纸。
想来是有一个人悔过得特别真心,写了两张纸。
两张纸那份是王七的,上面言辞诚恳。
王七说,他是因秋闱揭榜那日,对纪见溪将自己送进官府耿耿于怀,在监牢中盘算如何报复纪见溪,被朋友劫|狱后,自认为计划天衣无缝,没想到被中途还多绑了段舒达,导致事情闹大,他在从瑶鹊山上逃走之后,对此事以至后悔并反省。
在这期间,外出时候遇到过段寄云和纪见溪,但是因为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奋力逃脱了。
逃脱之后,王七心中备受煎熬,翻来覆去,但是又不敢去官府自首,最终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至于余下六份,写的都是悔恨自己作为王七兄弟没有及时劝诫他,反而和他一起入了歧途。
这七篇写得言辞恳切,谅谁看了都觉得他们七个诚心悔过。
“寄云,你如何看?”见人看完,目光停留在王七那篇上。
“文采比我好。”
段寄云将悔过书折了还回去。
林少轩一愣,笑着拍了拍段寄云,“寄云咱不羡慕这,你要是想,我来教你啊。”
扇到用时方恨无,要是那柄题字“好读书”的扇子在此,说完再这么一展,林少轩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是何等风流倜傥了。
“好。”想到要给纪见溪回信,段寄云觉得如此也好。
“你真要学?”
这回反倒林少轩讶异了,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书吏将验尸初步记录呈递过来。
拿到东西,林少轩身上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寄云也接过一部分,两人看完后交换。
这房子不大,一个小院子,入门就是正厅,两侧有厢房。
尸体东西向挂在正厅房梁上,房子两边皆有住户。
东侧邻居家烧炕的炉房正好和房子正厅挨着,这几日温度降得厉害,邻居炭烧得多,热量也顺着土墙传过来,因而最东侧的那具腐败的最是厉害,其次是靠西那具,毕竟挨着邻居,热量多少传得过来,处在正中间的王七反倒最为“完整”。
尸首除了王七其余人并不确定,但林少轩从开始模糊的面容上看出了有些熟悉的面庞。
“悔过书上明明白白有姓名,这里有几人我觉得眼熟,待一会一舟确认过身份就知道是谁了,若是真对得上,这不是直接掐着我们耳朵告诉我们其余几人是谁吗?”林少轩睨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顺便再告诉我们,不用查了,收摊回家吧,所有都告诉你了,可以结案了。”
段寄云沉默看着地面尸首,并未搭话。
林少轩还在郁闷,就见冯一舟走过来,“除了王七,其余人可确认了?”
冯一舟指了三具尸体,分别报出他们三个人在大理寺案录里的名字和所犯的事,并将案录交给林少轩。
听完,林少轩嘴里过了一遍,看过冯一舟递来的卷宗,又翻看一遍手里的悔过书,名字确实都对得上。
“这几人都是大周人,我记得当时纪见溪供词里有听到北部口音,逃亡时候也确实见过有人惯用弯刀,不管是体态还是用刀习惯,这些要寄云确认一下。”
段寄云点了点头,在一旁等着的仵作配合着,有问必答。
“如何?”
“这个人虎口和小鱼际都有新茧子,同时掌心和食指处茧子更明显,一般长时间使用弯刀的人会有轻微驼背,仵作刚刚确认过,这身子没有前倾的习惯,所以这个人是从直刀改弯刀的,依照那天情况看,那些人都是用弯刀的老手。”
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段寄云难得话多。
“这一具和刚刚那具情况相同,剩下这人”,段寄云指向腐败最厉害的那具,“他手上的茧子已经看不出来了,仵作刚刚验过身子确实有驼背,两手手小指外翻,应当使用弯刀的,但……”
林少轩见段寄云蹙眉看着那具腐尸,不解问道:“怎么了?”
段寄云摇头,“只是我的感觉罢了。”
“感觉这事有时候最是准,不妨说说看。”
听林少轩这么说,冯一舟也好奇地看向段寄云。
“虽然他两手小指指骨都有变形,但我莫名觉得他惯用右手握刀。”
冯一舟不解,马上就听见了下文。
“当日和我对上的那几人都是左手用刀。”
“侯爷既然说了两小指都有外翻,有没有可能两手都会,那时候只是左手方便。”冯一舟问道。
“会用和惯用可不一样。”林少轩接话。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
“可这不能作为证据。”
冯一舟关心此事是否能顺利结案,毕竟到了年关,要写的可不少。
“人和凳子之间核过了吗?”林少轩问冯一舟。
“尸首的身高,绳子垂下的长度,以及他们脚下的踏物都对得上。”冯一舟说结论。
“绳子一直是这样吗?”
冯一舟顺着段寄云的目光看向还挂在房梁上的绳子,思索后道:“位置大致应该是这样,把尸体搬下来的时候不能保证没移了位置。”
“偏差不大。”林少轩也肯定道,但他听到段寄云这么问,又低头翻看验尸记录,等他看过抬起头来,段寄云已经又去看尸体了。
“你再找人量一下横梁长度,以及七根绳子之间的间距。”林少段吩咐完,也去核验一遍尸体。
王七以及他左右四人颜面都呈青紫色,脖下索沟明显,在黝黑的皮肤上呈现褐红色,其周围有出血和水泡。
这五人挣扎痕迹也十分明显,身上都留有因为距离近,相互击打留下的伤口,还有两人因为挣扎激烈,喉骨也断了。
至于靠两边的人身上并没有打击伤,反倒是东二那人的肋骨还被吊在最东侧的人打断了,依据仵作验尸结果来看,那人肋骨是死后被打断的。
西二的人有长指甲,根据冯一舟量出来的距离,再结合他的身量,愣是没给最西侧那人身上留下半道口子,依照他的臂长,明明抬抬手都能把最西侧那人脸刮花,就是衣服上也没踩上鞋印子。
难不成两边的人是监工,亲眼看着这五人都没气了,才心满意足给自己吊上绳子?
这想法一出,林少轩都给自己整笑了。
这一通看下来,时候也不早了,林少轩随手抓了一个人,“你回去调些人手来,今晚在这里守着,明天继续查。”
那人得令离开,又吩咐仵作跟着一并将尸体运回去,“剩下的人等晚上值守的人到了,就回去点了卯下值吧。”
“寄云,一起?”林少轩见人犹豫又道,“一身味道,去大理寺洗洗吧,不然回家舒达绕着你跑。”
段寄云点头,二人并行。
“这事感觉有点眉目,但是王七已经抓着了,你记得写信给见溪说一声。”
“好。”
“说起见溪,我就想起来前段时间承景、承观跟着舒达一起去见溪那里学习的那段日子。只要我回家,问起来就知道他俩在书房习字临帖默文章,要不是他离开康京了,我都想请他做承景、承观的夫子了。”
“就是可惜见溪离开后,段风的名头也唬不住他俩了。”林少轩扶额表示头疼。
“不瞒你说,到现在我都难以相信我家那俩皮猴能无痛坐在书案前学习。”
“见溪临走前,还给承观、承景送了书。他们俩喜欢得不得了,我都碰不得,瞟一眼都得跟我急。不够,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见溪送的书两本一模一样,连书外的包装都是一样的,实在是有心了。”
“此话怎讲?”
一问这事,林少轩就有苦水了,“你是不知道,我们的秦王殿下,自从发现双胞胎的东西要一样之后,他就热衷于买相似的东西送承景、承观。”
结果可想而知,林少轩不仅收获双倍哭声,还要听着楚烨毫不留情的笑声,在满康京找与楚烨送的礼相同的东西。
自打林少轩知道秦婉荷有了身孕一事后,他见到神佛总要求,求神佛给楚烨送个双胞胎。
毕竟,关于送礼这事,林少轩现在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保证楚烨每天都能“开开心心过大年”。
两人谈笑间就回了大理寺,早先段寄云帮忙捉人,弄脏过衣服,这里就一直储一套。
洗澡的地方人满着,段寄云和林少轩先用醋洗了手,让人用柳条蘸醋在身上拍打。
衣服都熏过香,头发也用大理寺特质的香草擦过,味道淡了不少。
自从感觉王七一事已经有了眉目之后,林少轩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就连看到给自己使绊子的同僚都能笑着打声招呼了。
段寄云心情好也不好。
好是此事对于纪见溪算是告一段落,虽然很想现在就写信告诉他,但是年关时候,驿站最是忙碌,往来文书、物品传递热火朝天,那便年后写信告诉他。
不好的是,段寄云隐隐感觉关于赵皇嗣一事的线索就要在此处断了。
瑶鹊山上大小屋舍又去探查过,并没有在发现舆图之类,但是有找到另一种粉末,点燃后无味,和早先发现的那种,合用使人眩晕,也解释了当时那些人是如何迷晕纪见溪和段舒达的。
可是,若真在康京断了,那此事唯一的线索只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