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多日,田姨娘便真的来了韩山苑里,说是在西边收拾了一处别院,很别致的小院子,里里外外清爽通透。
“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就搬过来,住着吧!这韩山苑到底是爷们的园子,李姑娘比不得半见她们,总有些不方便的。”田姨娘托着盖碗呷了一口茶,话也说得客套,眼神促狭着瞟了眼半见,又道:“李姑娘是读过书的?”
“回姨奶奶的话,读过一些。”李锦娘气若游丝般的答应着,这一次是病得忒重了,起步得身,受不得风,她却丝毫不损礼数,眼见那田姨娘上上下下的打量,越看眉眼越温和起来,想是也珍惜这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姑娘这品貌,真是天仙一样的人儿啊!病得这样,看着叫人心疼也不疼?”田姨娘情真意切的道:“早先我也是不知道的,哎,这男子哪里有那么心细的,我竟也没顾及得上。咱们做女人的,哪儿疼了,冷了,哎!说不得呀!也罢!就来我这院子里,我定给姑娘好好的调理调理。”
第二日半见便得送李锦娘去田姨娘备好的去处,弯弯绕绕走过大半个国公府邸,眼见得富贵荣华,好姑娘偏是眼也没歪上一歪。
小丫头是个妥妥的路痴,这府邸三天两天挪换个物件,绕得半见都迷糊了,方才来到田姨娘母子三人的院子,想是姨娘早先便就交代了,门上的妈妈一见半见,话也没问一句,堆着满脸的热络,便就让进了院里。
“半见姑娘就跟这吃些果子茶水等上一会儿,姨娘刚去下人那边摆弄事儿去了,说话就回。”回话的妈妈是个有些年纪的,样貌却不出挑,半见不常来田姨娘的院子,竟有些对不上茬。妈妈对襟的袄子针脚清清楚楚,是茬新的,想来跟着姨奶奶,家底也定是厚厚的了。
“妈妈辛苦了,我陪着姑娘就等一会便好,妈妈若是有活计,咱们也不耽误。”
半见也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境遇,扭头与李锦娘笑了笑,锦娘便也笑笑,周到得一丝不妥也没有,身子搭着鸡翅木的椅子沿,坐得漂亮极了,连那妈妈也挪不开眼的又看了看她。
待那妈妈出了堂上,李锦娘才拿起茶碗来润了一口,是上好的龙井,头茬的嫩芽尖。姑娘额头走得急,沁出了一层汗水,身子还是亏虚着的,又撑着直了直腰身,人却并不见舒坦。
“小娘找我?”咚咚咚的脚步声,男子的步子极沉,堂外突然传来的是伟少爷说话的声音,倒是让半见很没料到,方察觉李锦娘还在堂上却有不妥,可此时也好像没处可躲了。
谢元伟一步跨入堂内,一抬头正好撞上李锦娘朝霞一般的眸子,半见眼见那少年怔怔的愣神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人也呆立在门口。
“伟哥儿您回来啦?”妈妈匆匆赶了过来,步子是快,却小。“哥儿您咋这时候回来了,小娘这还有事儿没了呢!”说着,妈妈不着痕迹的一甩头。
“给伟少爷请安。”半见赶忙起身福礼,连带着李锦娘也站起了身,微微的一屈膝,面颊撇在一边,避讳着男子方不失礼,她是真懂得规矩。绣面的裙摆贴着地面,且要堆叠着,金丝银线闪闪发光,随着那姑娘的起伏,婉转翻折,仿若鱼儿摇动鳞纹。
谢元伟明显是没听见半见说话,小丫头也不敢起身,关键伟少爷没允,下人如何就起得?
半见挑看眼皮,只见那门槛上挎着的人,另一条腿刮着槛沿儿趟了过来,站在门口且还顿了顿,才又两步来到身侧,不需要真的扭头去看,也知道那定是李锦娘面前。
“姑娘莫要多理,是来寻小娘的吧!那八成是要来西边的院子的那位姐姐吧?”谢元伟道:“那我晓得了,晓得了,那就我带姐姐去那院子看看吧!”
“伟少爷不急,还是等姨奶奶吧!”半见赶忙回道,生怕家里错了规矩了,哥儿若是带着李锦娘去看园子,怕是就坏了姑娘的名声了。
谢元伟这才发觉很是不妥,便赶忙松开手。还以为这伟少爷只是个书山里的学霸,却原来是书中的颜如玉入不得法眼,看他此时的摸样,到好似之前的仁少爷一般,没个遮拦了。
半见心说不好,让那田姨娘摆了自己一道了,竟然做了她的棋子,给伟少爷安排了个相亲。这日后伟少爷跟李锦娘但凡是有了什么,岂不是全泼在自己身上了?
石青是个稳重的,多日不见踪影,回来便来寻半见。
把出城去老庄那一路上的所见,细细的讲了一遍:“我想你总有判断,应该是没落下什么没说的。”
半见点了点头,也赞石青稳妥。出了城他便循着回来的路往老庄找,山里的路照样是不通的,塌方在官道上的,也远没有清理,定然没有人去老庄里,还没走到鸠城,就遇上返程的官兵了。
“士兵可是用布掩住了口鼻?”半见问道,便见石青点了点头。
“是呼吸道的疫情?”半见恰似自言自语的道。
“我猜是,便没敢往前再走了。”石青道,见半见的意思也是瘟疫,遂也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老庄怎么办?”石青又道。
“人各有天命,老庄的粮食入冬前应该是扛得过的,就不知道这瘟疫入冬前能不能过去。”此时还远没有入盛夏,疫情未必多凶猛,若只有少数体弱的难民病了,想来朝廷是不会重视的,可是到了冬天,可就不同了。
“沿路的尸体可有人处理?”半见又道。
“算是有吧!扔在路边的林地里了,有一些也掩埋了,埋得却不深。”石青道。
“妈的。”半见一句咒骂,便见石青愣愣的抬起头来,像是没料到姑娘家家出口的竟是脏话。“若是瘟疫横行,这便是人祸了。”
“那我再去一次,翻山过去。”说着石青便要起身,却被半见拦住了。
“你翻不过去,况且,易地而处,想来你也不愿意老庄的乡亲来救咱们。”半见道,眸子里且是波澜不惊。
“那怎么办?难道看着老庄的乡亲去死?”石青难得的又有些火。
“老庄没什么伤亡,又被封死在山里,瘟疫到不了老庄,倒是咱们,更该操心一些。”至于杨伯,半见不相信他就真的只等着朝廷来救,便就期待哪怕还有一块能种些庄家的土地,他们便可无虞了。
当晚半见便在书塾门口等着谢元律下课,才一见少爷,便把石青沿路的境遇都说了。
“你是说会有瘟疫。”谢元律惊讶得扭头问道。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是李大人入城的那一日哥儿也见了,他说得没错,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就朝廷的处置来说,必有瘟疫发生。”半见道,伸手扯住谢元律的袖子。
“哥儿,此事耽搁不得,必是要能活络多大,便要活络多大,若能让高位者知道那是最好,药品的采集,处方的拟制,关键是城门必须要关……”半见明白这话的残忍,已经在灾区的人,是断断不能再出来的。
谢元律还从来没见半见跟他用过必须二字,遂瞪大了眸子盯着那丫头看了又看,方察觉她的坚定,转回身直奔着二爷的书房去了。
蝴蝶煽动翅膀,同安城便山呼海啸。
第二天一早便听说同安城的城门昨个夜里便又关了,全城的药铺都有重兵把守,不得私自买卖,宫里的太医连夜入如皇宫待命,第二日便有针对疫情的防疫方子下发各大府邸了。
好在半见先让石青去药铺里买了清热解毒入肺润燥的药材,便又带着小喜和蔻稍,在后山忙活开了。
小喜和蔻稍都是庄子里出来的姑娘,很多山草药都是认识的,国公府的后山就是个宝库,是要啥有啥,蒲公英,车前草,紫苏,板蓝根,艾草,许多都有。
“蒲公英一定要多。”半见交代道。
小丫头和胡嬷嬷把蒲公英和板蓝根熬成愁苦的水,黑绿的颜色,当药一样见天的喝下,管它有没有用,喝了总比不喝好。至于城外的安置,朝廷自有办法,两周之后灾区果然传来疫情。
“好在朝廷早有安排,郭大人和沈大人是真有先见之明,否则这疫情便得从鸠城扩大开来,那可就麻烦了。”谢元德道,听得二爷连连点头。
“侄儿本是请了令要去灾区的……”
没等谢元德把话说完,便见二爷赶忙打断了他道:“元德不可,疫情不比战场,便是泼天的功勋,也莫要……”
“是,侄儿知道。”
“司马将军也定不会允你过去,上意不好揣度,却到底是有迹可循,若是上面真的主意你与公主,他也不必枉担折损之责。”二爷道,见这一表人才的侄儿,不免也有些得意。
“二叔叔说哪里的话。”德少爷摇了摇头笑道。
“那到底是谁去了灾区?”二爷又问。
“就是原来鸠城的父母官,那个李大人。”
“哦?他不是获了罪刚刚入京吗?”
“是,但他在狱中尚未定罪处置,听说鸠城爆发疫情,就见天的呼喊求告。也不知道谁把这话传到了陛下耳朵里,便让他去鸠城防疫,将功折罪去了。”
二爷听罢微微的点头,像是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