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祝英台”决定带着梁、马二人还阳,了结前缘,熟悉转轮王地界的戴捷自告奋勇地带着她们到转轮台去重新投胎。
转轮台旁放了一瓶红药丸,一瓶白药丸,由于长久没用,连负责看守转轮台的鬼卒们都不记得它具体的用途,只记得它似乎和性别转换有关。
樊谷想起庄周唱的那句“那红丸儿治的是女裙钗,白药粒儿治的是男儿汉”,瞬间明白了这句戏词所指。
这两瓶药丸本身的功能都是性转,红丸是女转男,白丸是男转女,她现在不需要红丸,只要给梁、马两人都吃下白丸就可以了。
但是,还没等她打开那沉重的瓶盖,闻风赶来的阎蜜女王就前来劝她留下。
“英台啊,残酷的人间逼死了你,连你亲人也当帮凶,你又何苦回去面对那些糟心烦扰之事?冥府如今要大换血,重整纲,正是用才之际,你何不留在此地,助我们一臂之力?莫非你还留恋世俗之乐,意欲重新回归轮回?”
樊谷摇摇头,笑道:“等我了断了这一世的纠葛,我自会早日回来,助力冥府重整纲纪。只是,我作为祝英台的一世,生命了结得太过仓促,仇怨未结,恩情未报,如若不去弥补,恐怕往后总有一块心病。何况我并不希望以殉情之名流传千古,我欲重塑我在人间的形象。”
阎蜜这才放心了,笑道:“你既想明白了,我也不拦你。但你还阳之后,须凭借己身之力了断尘缘,以免扰乱阴阳秩序。若你有什么疑问,可呼唤檀林皇后为你解答,她是常年往返于阴阳两界的尸陀林主,于两界交流之道最是谙熟。你只需双手合十,对大地呼唤她三声,她便会出现在你面前。”
樊谷认真记下阎蜜说的话,道过谢后,又指着头顶依然悬浮的小彩虹问道:“那么这个物什有何玄机,大王可知道?”
阎蜜摇摇头:“我也参不透,只能感应到此物与你颇有缘分。时机到了,你便自然知道它的意义了。”
樊谷再次谢过阎蜜,然后请戴捷帮她拧开了白丸的瓶盖,掰开梁、马的嘴,给他们一人吞下一粒。
药下肚之后,他们抱着肚子痛苦地打滚,边滚边惨叫。见樊谷不解的眼神,阎蜜解释道:“你可是给他们吃了转女丸?服下此丸者须得历尝女身独有之苦才能重新投胎,这可需要点时间。不过你也别急,等你到了那边一两日,这两人也该到了。”
樊谷一想,确实没啥好急的,这一两日时间,刚好能让她单独处理一下祝英台家里的事儿,最好能处理完内政再搞外交,从容点。这要是一回去就带着性转的俩男主忽然诈尸,被祝梁马三家一起找上门来讨说法,她恐怕更要头大。
只是,但她充满斗志地仔细一瞥那转轮台的样子,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生锈的大转盘中间绑了个残破的座椅,四面还有很多看上去就有毒的泛着各种荧光色的按键,怎么那么像豆腐渣工厂做出来的恐怖游戏道具呢?
樊谷转向戴捷,问道:“大姐,你经常在这块转悠,你跟这熟,你跟我说实话,这玩意儿它坐着晕吗?”
戴捷笃定地回道:“不能够!转轮王虽然长期公费私用,但是这个投胎大转盘的稳定性和便捷性还是很有保障的,一直以来骂他的海了去了,但是从来没鬼骂这个!”
闻言,樊谷稍稍放下心来。
她走到大转盘面前,研究了一下,找到了那个“还阳到原埋葬点原时间线”的按键,询问了一下使用方法之后,就果断按了下去,然后自己坐上了转盘中间的座椅。
……
大概三十秒后,脸朝下摔在墓地烂泥里的樊谷忽然醒悟了为什么这玩意儿零差评。
——这可是投胎大转盘,用了的都有去无回了,想给差评也不能够,否则高低得打上二百五十个差评!
她早该在看到那个座椅上还有安全带的时候就想到这点!
不是危险项目它能弄个安全带吗!传送时的稳定性是还行,可是它投放时的稳定性简直是邪了门的差劲啊!这么大块墓地里就一个积水的泥坑,别的地都是干燥清爽的,怎么就左左右右抖了那么一二三四五六下愣是给她撇泥坑里了?!
要是她还有翅膀,多少还能扑棱几下保持一下平衡,可这翅膀也在降落前给她毫无预兆地收走了,头顶的小彩虹倒是还留着,但它除了装饰也没啥作用,该摔还是摔。
这下好了,她这一身刺客夜行衣,还沾满了烂泥,还怎么高贵冷艳神秘迷人地震撼登场光荣回归?
草率了,应该要身体面的备用衣服再回来的!
但事已至此,她只好迎难而上,亡羊补牢,挖坟找衣了。怎么说祝英台也是个富小姐,富小姐的墓地里多少得有点体面的衣裳头面吧?用自己的陪葬品那可不能叫偷,那叫物尽其用!
……半小时后,终于凭借着几块石头和满腔信仰把祝英台的墓起开的樊谷,望着里面的陪葬品,眼神失去高光。
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物件倒是齐全,符合祝英台的女文青人设,问题是她也用不上啊!男装倒是很多,一下子提醒了她祝英台在大部分传说里是跟梁山伯合葬的。要是码数差不多穿男装应付一下也不是不行,但是看起来梁某的家人对他的身量有着错误的认知,这墓里面的男装哪里是给人类男性穿的,简直是给巨人国国王穿的。好不容易扒拉出几件她能穿的女装单品,但那个颜色搭配她真的难以直视,都是什么梅红肚兜土黄圆领衫荧光绿绣花鞋……还不如沾泥的夜行衣呢。
没办法,她只好从祝英台的坟里爬出来,继续在深夜的墓地里找替换衣物。这一找就让她发现了件奇妙的事,祝英台她娘的坟头怎么能有十二座?她记得她是多病多愁而死,又不是被谋杀碎尸了……
这里没有别的活人,也只能问问鬼了。
樊谷试探性地喊了句“娘亲”,立即有一个半透明的女人亡魂飘过来,慈爱地应答:“九娘终于回来啦,娘等你好久了,快让娘好好看看你。”
樊谷还没来得及应声,另一个跟这个亡魂一模一样的亡魂也飘过来,激动地对她大喊,伸出手来就把她往怀里圈:“哎呦我最疼的小闺女~~我的心肝宝贝无价之宝诶~~快让为娘亲亲抱抱~~娘可想死你了~~”
樊谷还没搞清楚状况,这俩亡魂又分别给她扔了一套衣服,虽说都是一样制式,但是一个是小葱拌豆腐配色一个是番茄炒鸡蛋配色,让她赶紧换上。
紧接着,两个亡魂就“我才是你真正的亲娘,听我的”这一主题展开了大辩论。
听了几个回合之后,樊谷算是听明白了:英台她娘生前一直在遵从礼教和放飞自我之间挣扎,死后灵魂裂成两个,一个古板守礼一个自由肆意,天天在墓地互相争吵。她们还常托梦给小辈让她们评理,小辈不堪其扰,索性给她们多修了几个坟头,让她们分开单过,互不打扰。
看来,要想安抚英台娘的亡魂,还得先把她这个自我分裂的问题解决一下。
这不难解决,只要让她们在“此时不飞更待何时”这一认知上达成统一就可以了。亡魂一号一直把自己困在生前的枷锁里,她需要被点醒:那些枷锁早已不堪一击。
樊谷转向那个守礼的亡魂,掐断她那一大串“我是你娘我为你好”的话头,温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亡魂一号愣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是你娘啊!生你养你的亲娘啊!”
樊谷继续问道:
“我亲娘又是谁?”
亡魂一号理所当然地回道:
“我是祝公远的结发妻子阮氏,是英杰、英勇、英文、英武、英耀、英辉、英富、英贵、英台八子一女的母亲。”
樊谷又追问道:
“阮氏是谁?”
亡魂一号开始疑惑了:
“我方才不是说了?”
樊谷摇头道:
“我问的是,除开妻子和母亲这个身份,你是谁?”
亡魂一号犹豫了一下:
“我还是我爹妈的女儿……”
樊谷又问:
“那么你这一生,除了为爹妈活,为夫君活,为孩子活,可曾为自己活过?如果有一天,这些人都不再需要你,你还有生存的意义吗?你还知道要为什么而活,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吗?”
亡魂一号激动起来,表现得十分抗拒:“这不可能!我是最听话的女儿,是最贤惠的妻子,是最慈祥的母亲,我的家人怎么可能不需要我!他们根本离不开我!他们离开我是不能活的!我对他们无比重要!我的家离了我就得散!”
樊谷看了一眼寸草不生的荒坟们,一针见血地追问:“你的八个儿子多久来看你一次?如果他们真的离不开你,怎么会这么久不来看你,让你伤心到坟头寸草不生?”
亡魂一号哑口无言,愣了许久,哇哇痛哭起来。
樊谷默默叹了口气。
她就说嘛,英台娘的坟头摆满供品但是寸草不生,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特别的缘故。要是一直没人来祭奠整修,她坟头草应该早三尺高了,也不该有供品。可要是她亲人常来上供,看到坟头光秃秃的也不该无动于衷,怎么着也得弄点小花小树装饰一下,富商家里还缺那点盆栽么?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英台家里常年只派点仆人小厮或者职业哭坟团队来敷衍一下英台娘的亡魂,物质的东西不少给但精神抚慰十分贫乏,作为地缚灵的英台娘感到灵魂很受伤,怨念撒满了墓地,让坟头寸草不生。
灵异文学里很常见的一种修辞就是“怨鬼出没之地百里草枯千里无树”。她常年沉浸其中,这方面的联想力异常丰富,这题对她毫无难度。
樊谷还在发愁怎么安慰哇哇大哭的亡魂一号时,亡魂二号出手了,搂着分裂的另一个她安慰道:“你莫难过了,为了那些缺大德没心肝忘本忘母的小崽子们伤神,不值当的。他们没了你无所谓,你没了他们也能过得更好。你自己的愿望,你自己活着的动力,你忘了,可我还替你牢牢记着:阮书香啊,你听好了,你是要成为一名杰出的女夫子的。”
亡魂一号泪眼朦胧地说道:“可我没能做到。我好不容易说服爹爹请了几个夫子来家教我识字,可是学了几本书便出阁嫁人,然后便一直生育,缠绵病榻……我连一天夫子都没当过!”
亡魂二号柔声说道:
“可你把这个愿望传给了你的女儿,她是个了不起的人,她会实现你们的愿望。”
亡魂一号又痛哭起来:
“可是我的英台也去了!她英年早逝,投坟自尽了!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她出阁嫁人,生儿育女!她没能实现什么宏图大志,连平凡的幸福也享受不到了!”
亡魂二号给了“祝英台”一个“接下来就靠你了”的眼神。
樊谷会意,对亡魂一号说道:
“娘,我回来了,你的英台回来了。我未必要嫁人才能过好,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我迷过一时,死过一遭,如今已历劫归来,脱胎换骨,定能实现你我的愿望。”
亡魂一号看上去很是感动,很是欣慰,但依旧不太放心:
“你这份气定神闲的姿态,和过去果然是大不一样了……但为娘只怕你依旧改不了心高气傲的毛病,遇事总爱勉强自己,又不肯转弯,到头来只落得个被摧折的下场。”
樊谷笑道:
“别担心,娘,我现在学会转弯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亡魂一号这才释然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跟二号融为一体。
然后,浑然一体的阮书香亡魂兴奋地对复活的幺女说道:
“九娘诶,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得把能带走的东西都一波带走。为娘这就给你的死鬼爹托梦,让老头儿把遗嘱改了,祝家的钱一个子儿都不留给那几个丧良心的浑小子,全留给你!还有我为你准备的私房钱,本是合在你的嫁妆里跟着你出嫁的,你出事之后,被你大哥扣了多年了,我这就去闹他,让他给你都吐出来!”
……樊谷总觉得当家主得遗产这事儿不会这么容易,但是看到阮书香的亡魂这么激情飞扬,也不好意思拒绝,礼貌地点头表示答应。
趁着阮书香去托梦的当儿,樊谷对着两套配色不一的同款衣服,陷入了沉思。
这两套上身都是窄袖对襟短衫,下身都是侧开衩长阔腿裤,看起来清爽利落,是她喜欢的款式。问题是,到底选天青雪白配色还是选绯红鹅黄配色呢?
其实这两种配色都不是她的菜,说她农家乐审美也好接地府审美也好,反正无论挨着阳间还是阴间,她都喜欢那种特别打眼的配色,譬如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