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载着变小的樊谷,一路飞到星河深处,飞到一座险峻的高山上,飞到三只威严的青鸟面前。
这三只形貌优雅如凤凰,气势威武如鹰隼的青鸟,是西王母的使者和门神。她们拦着樊谷,分别向她提出了三个问题。
在第一只青鸟拦住她时,系统提示音就出现了:尊敬的玩家,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了!请谨慎选择青鸟给您的答案,您的不同回答,将导向不同结局。
她沉默了几秒,努力排除脑海中的杂念,然后郑重地对第一只青鸟说:“请问吧,我准备好了。”
第一只青鸟严肃地问:
你为何来求助西王母?
一、为了你和你的姐妹
二、为了推翻无道天帝
三、为了扭转不公秩序
樊谷有点想骂人。
明明三个选项都是她的动机,却非要她选一个出来,就不能都选吗!
但她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这题也并不难。
按照高中历史选择题的逻辑,只让选“影响起义”的一个原因时,一定要选根本原因。让受压迫阶层起义的根本原因,其实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这些人被无耻的统治阶级狠狠剥削了。至于体现剥削的事件,那是“直接原因”或“导火索”。
这种老生常谈,在考试的时候觉得很烦,细思起来却很有用,比如现在,她就能按照这个思路,直接排除掉2和3选项——因为无道天帝和不公秩序只是束缚她自由的外在因素,她从进入这个副本到现在,唯一必须确保的就是,她自己要扫清所有通关障碍,如果能顺手帮扶一下同样受苦的姐妹们,就更好不过。
而且,这也是被削弱的西王母或许唯一能帮她做到的。
推翻天帝?扭转秩序?听起来很美好,也确实可以最潇洒地解决她的困境,但如果西王母有这份能量,她自己怎么还要受制于天帝?
考虑清楚后,樊谷认真说道:
“我选一。”
第一只青鸟露出欣慰的笑容,朝她点了点头,鞠了个躬,给她放行。
第二只青鸟接着拦住她问:
你前路最大险阻为何?
一、暴君的霸权
二、世人的恶意
三、自己的恐惧
这道题比上一道还要简单,樊谷心想。无数次历史教训可以证明,势单力薄还有机会出奇制胜,敌人强大也大可以慢慢削弱,但是如果因为恐惧先乱了阵脚,才真是九死一生。起义或革命的失败,也往往是从向对方妥协开始的——在涉及原则的事情上,退一步往往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了三。
第二只青鸟也欣慰地给她放行。
樊谷连对两次,充满自信,但第三只青鸟的问题,把她难住了。
第三只青鸟无比严肃地问:
你如何对付过于强大的敌人?
一、努力感化,皆大欢喜
二、团结战友,彻底消灭
三、假意投诚,内部削弱
她首先想也不想就排除了一。
人性本来就是兽性多过神性,重利多过重情,要是立场对立的人有那么容易被感化被拉拢,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战争和法律呢?要真是那样,军人警察和法官什么的都可以下岗了,通通去学赞美诗,去学催眠术不就世界太平万事大吉?
更何况她也没有花很多时间感化别人的耐心。
但她一时拿不准二和三该怎么选。她悲观地觉得,敌人是永远无法彻底消灭的,而且……说得太绝对的选项,一般都是错的!假意投诚,内部削弱,按照间谍的路子来让敌方内部腐朽自取灭亡,会不会更稳妥点?
樊谷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意识到被她忽略的一个重要细节——她如果要假意投诚,为什么费那么大劲从天帝的牢狱里逃出来?甚至她都没必要选择坚决不认错,进入思过窟……她一早就选择假意认错,去制衣所给天帝加班,不是更方便?
或许,这个选项本身也是对的,本身也是这个副本预设的一种he。可是,放到她选择的这个“坚定反抗”路线里,就会导向be!
仔细想想,连喜鹊在她上次抉择时忽然出现,也未必能说明“拒不认错,进入思过窟”是唯一正确的选项,说不定喜鹊那时出来刷存在感,只是想暗示“它会一直帮着她”呢?她之所以下意识地认为那是让她拒绝认错的表示,恐怕也是因为她内心更倾向于这个答案吧。
想通了这些,樊谷坚定地说:
“我选二!”
第三只青鸟盯着她好一会儿,追问道:“你可确定?”
樊谷有些紧张,但还是再回答了一次“是”。
终于,第三只青鸟点了点头,让开了路。它一闪身,金雕玉砌的大门就在樊谷面前打开。在门内的白光照到樊谷身上那一瞬,她似乎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强力,把她拖离喜鹊,让她恢复了原本大小,立在门前。
三只青鸟齐刷刷地用肃穆的姿态目送樊谷进入大门,让她更觉自己前路难行责任重大。
她以为,进了门之后,便能立刻看到西王母,但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道窄窄的石桥,木桥下是深渊与激流,石桥旁是炽热的火焰。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千多步,这才见到金王座上的西王母。
西王母身着华贵裙袍,上侧染成天水之碧,下侧染成深海之蓝,丝缎光滑,在星光下仿佛泛出粼粼波光,一眼望去,恍若将碧空与蓝海之妙色融为一体。她乌黑的鬓发盘成一丝不苟的高髻,满缀着炫目的珠钗,和一只辉煌的金镶红宝石凤凰垂珠步摇,更显得仪态万方。她端坐在宝座上,慈眉善目,微笑可亲,对眼前的“织女”温柔地招手:“我心爱的小女儿,你终于来了。快来母亲这里。”
樊谷依言走了过去,任这个华美的npc站起身来,像母亲一样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动作很轻,但她身体传来的冰冷触感,却让樊谷一僵。更为奇怪的是,片刻之后,那种冰冷感,却被烧灼感取代。樊谷下意识地弹开来,却无意间碰到西王母头上的凤凰步摇,更觉如坠火炉。
这诡异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西王母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她用美丽的眼睛看着樊谷,微笑着问道:“你近来可好?”
樊谷如实地摇了摇头:“不好。被凡人羞。辱,被天帝打压。我处境艰难,心绪阴郁。”
西王母却仍然恬静微笑着,不置一词,也不安抚,只是继续问道:
“你的六个姐姐们可还好?”
樊谷继续摇头,继续如实说道:“也不好,她们因为帮我,被天帝关在思过窟,不得自由。”
西王母面色仍然毫无波澜,那微笑像是纹在她脸上一样。
她柔声问道:“你觉得痛苦,是不是?因为你发现了自己的弱小,发现弱小就会受欺负,发现你保护不好自己,也做不了想做的事?”
她虽轻声细语,此言却句句扎在樊谷心上。她在这个游戏中是如此,在现实生活中何尝不是如此呢?
樊谷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正是。”
西王母从广袖中祭出一个精致的玉盒,盒中是一粒雪白的丸药。她慈爱地说道:
“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这是忘忧灵药,快吃下它吧。”
樊谷立即明白,这九成是这个副本设计的又一考验。
哲学上有个著名的选择题:如果必须做出选择,你愿意成为快乐的猪,还是痛苦的哲学家?
愚昧但快乐,还是清醒但痛苦?
她天生敏感多思,小时候也曾幻想过有那么一颗灵丹让她永远忘忧,变成万事看开,时时快乐的人。但她越是长大,见过越来越多弱者深陷泥潭自欺欺人的事情后,就越觉得,很多事不是看开了就能解决的,如果是没有选择才去“看开”,那不是真的豁达,只是自我麻痹罢了。
她宁愿一直内心痛苦煎熬,只要能鞭策自己去改变想要改变的东西!
如果对于世事不公的痛苦,对于己身弱小的痛苦,能让她一直逆水行舟着前进,能让她继续做她自己,她宁愿不要到手的忘忧灵丹。
在现实中如此,在游戏中也是如此。她不是为了忘忧才选择这个甲等难度的游戏,一路走到现在的。
如果在游戏里也选择逃避,她在现实中要怎么去完成她的雄心壮志?
樊谷于是郑重地拒绝了西王母的忘忧灵丹,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地说道:“请原谅,母亲,我不能忘记这些痛苦。如果我忘了,我怕我就会安于现状,不去做我想做的,不去做我必须做的。”
西王母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傻孩子,你有什么必须要做的呢?你是天女,你可以衣食无忧地在天上安逸一生,等到了时候,天帝就会为你指一门好亲事,让你过上和美的……”
樊谷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要这种万事任人摆布的虚假安逸!我要的是变强,我要的是自由,我要的是逃出……不,是彻底拆掉束缚我和姐妹们的囚笼!”
“我是天女!如果连天女都只顾屈从,自我麻痹,如果连天女都自折羽翼自消心气,如果连天女都不帮其他天女和世间凡女,我们还有什么希望?我们女子难道就真的这样,永远沦为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附属品?难道就这样任人锁住,任人差遣?”
西王母依旧是温和地微笑着:
“既然你决心如此坚定,我可以给你些别的助力。我把我的法宝拿出来,供你挑选一件,如何?”
樊谷欣喜道:“多谢母亲!”
西王母微笑着点点头,呼唤青鸟将她的法宝呈上。
等西王母的法宝真的呈了上来,樊谷又开始犯难了。
戴上就能看透人心的羽毛面具,吹响能令万人顺服的玲珑玉埙,一声令下便能力斩千军的青铜神钺……
她好想都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