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幺站在廊下。
远眺卧在床上的李珩耀,今日天气阴沉,连同将他的脸色染得灰暗不堪。
王太医搭脉,眉头紧锁:“王爷,你要爱惜自己身体啊,莫要胡思乱想,需要静养。”抬手重新写下一方药单,唤侍女去煎药。
“我心中有底,你无须多言。”李珩耀轻言,说话间,喉咙发痒,他连连咳嗽,伏身呕出一滩血,鲜红无比的红似口脂晕染他无色的唇。
“王爷。”王太医惊愕,手上却有条不紊,取出银针,一一扎在李珩耀的神庭、百会一类的危险穴位。
而远在远在门外周阿幺的静静观望,刚才的吐血不光吓到王太医,恐惧占据她的心神,逐渐吞噬,化作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王妃,王妃。”的不断的呼唤惊醒周阿幺,她扶额摇头,把刚才的噩梦抛弃,接过在碧桂带来的神医消息,她看了几张,心神不宁,连字都是快不认识,丢给身后的金云,问:“怎么回事?”
金云仔细查看,凝望着纸条上写着只为穷人治病的神医,拧眉道:“神医躲着我们,在离开康汇后,在唐家湾有神医线索,只可惜…村民说第二日便离开了,就再寻不到消息。”
碧桂点头:“属下已经派人去周遭的乡村找,已经有了其他线索。”
“那走吧,去唐家湾看看新线索。”周阿幺起身离开客栈,上马赶路,一刻不停歇。
“王妃,您要不留在客栈再休息一会儿吧,”金云轻声劝道,瞥一眼神色紧张的碧桂,“王妃您骑马赶到康汇,劳累两天,脸色都暗沉许久,刚才只小憩一刻钟,就被喊醒。”
“你若是累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周阿幺拉马绳掉头,斜睨一眼金云,让碧桂带路。
金云哪敢,骑马跟了上去。
风沙滚烫,漫天飞舞,周阿幺吃了好几口黄沙,连忙扯起轻纱盖头遮挡,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是她有点太急躁了。
顺着残存的痕迹来到一处唐家湾,一个模样秀丽的少年穿着女装随性坐在岩石上。
看到周阿幺,他耳廓绯红,起身行礼:“安王妃。”
周阿幺:“到底怎么回事?”
“柳神医在唐家湾行医后,被一帮持刀刁民抓住软禁,为不伤及神医,打草惊蛇,”碧桂指了指旁边的女装青年,“让小童先去。”
“可他,”周阿幺仔细打量,是二八的少年,模样倒是清秀,可嗓音倒是粗哑,一说话就露馅,“不合适吧。”
一听被退货,小童昂首,压着嗓音:“安王妃,属下可以。”
周阿幺抬手:“不如我去。”
“王妃不可。”金云开口。
碧桂也急忙拒绝,劝说:“王妃,这帮刁民与外部的匈奴有勾结,是不要命的亡命徒,您可万万不能涉嫌。”
“不必说了,万一小童被发现,他们一气之下杀了柳神医怎么办,”周阿幺平淡敲定,“我去,带路吧。”
“王妃,”金云还要劝,就被周阿幺一记冷眼扫过,他闭了眼睛,扯过一旁的小童,道,“那王妃带上小童,他不说话,还是像女子的。”
懒得把时间耽搁,周阿幺应下,再三嘱咐小童不要说话,领着他敲响唐家湾中央处的大古宅。
“小哥,你有没有…”门开,周阿幺先抵出半吊钱递给青年。
“没有没有。”看到是陌生人,青年脸色不善,沉不住气冷笑打断。
“都说了多少次了,没有没有,她第二天就离开了,你现在下来找她,我去哪里给你找个女人,快走。”
“小哥,”周阿幺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唇,笑得腼腆,“能讨口水喝吗?”
“不行,快走。”青年不乐意。
“二狗,不得无礼,来者是客,放三位客人进来吧。”
随着话落下,是原本挡在门口名为二狗的青年微微撇嘴,打开门,伸手邀请:“几位,进来吧。”
周阿幺:“那叨扰了。”
顺着狭窄无光的长廊走进,隔几米的墙上有一盏小油灯,忽然,寒风凛冽,柳暗花明,庭院楼阁显露,旁还有一条蜿蜒曲折小溪,内有小鱼游动。
圆桌坐了五个人,为首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他眼睛转了转,转脸笑斥二狗:“站着干什么,来客人了,你还愣在原地,还不知道叫人上茶?”
“不用这么麻烦,”圆桌上有一套茶具,周阿幺摆手,捻起一个倒扣未曾使用的,倒上茶饮过一杯,都做完一切才开口问,“我能喝吗?”
圆桌旁的其他人纷纷望着坐在主桌的男人唐勉。
“着急什么,”唐勉一笑,他长得五大三粗,手一拍,桌案茶盏震得掉落细碎,“二狗已经准备茶了,姑娘等一下,再饮一杯,莫要辜负他的好意。”
“好啊。”
眼神安抚身后的小童,周阿幺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笑:“”正好,我也有一些问题,你们真的不知道柳大夫去哪里了吗?”
唐勉未答。
他旁边的壮汉就急切为他发言:“都说了没有没有,你脑子发昏啊,而且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大哥?”
“不配问他,那我可以问你吗?”语气寻常,周阿幺开口诚恳问道,会让壮汉破防。
他脸色脸色一黑,伸手就往周阿幺脸上挥:“问你,那看看你有命没有!”
劲风挥过,又厚又重的的手打在脸上,不说打到眼冒金星,脸红肿那是肯定的。
周阿幺后靠躲,淡漠睨一眼壮汉,起身冷笑问唐勉:“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
说罢愤然离场。
还未走出院落,就遇到手捧茶壶的二狗,他拦住周阿幺,问:“你要去哪里?”
而端坐的唐勉咧嘴一笑,大胡子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把她丢到后院,她不是说要想见那个女人吗?”
挨了几长棍,周阿幺假模假样反抗一下,由两个壮汉押送至后院,一片荒凉中,有一条向下的通道,张开血盆大口。
推搡下,周阿幺脚步虚浮,扶着冰凉的墙壁,摸黑走台阶。
鼻腔内是霉味混着臭味血腥味,周阿幺蹙眉,脚步顿一下,长鞭抽动,飓风一般的响动落在周阿幺的肩头臂膀,是火辣辣的疼。
“快点,磨磨唧唧在什么呢!”
“王…”
“快走。”周阿幺出声打断小童,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地下,是由菜窖改成的一间间地牢,只有壮汉手中有一盏油灯,点燃微弱光芒,把周阿幺和小童被推进牢房,两人就有说有笑离开。
一片昏暗中,周阿幺磕盼什么凸起的软物,身形不稳,俯身一划,摔倒在地。
“嘶…”双手着地,掌心手腕疼痛,周阿幺咬牙,摸黑起身下,摸到了人类的躯体,早已冰冷。
大概是眼睛适应了黑暗。
周阿幺看到裙摆落地,接着一双手轻捏她的手腕。
“没事,手没脱臼。”
清冽的药香袭来,周阿幺反手握住,冰凉的血迹蹭上她的手,她神色未变歪头,盯着周阿幺抠地的膝盖:“膝盖疼?”
周阿幺点头:“疼。”
她弯腰摸了几下膝盖,耸肩示意周阿幺扶她,巧劲带力拉起周阿幺,道:“没事。”
“没事没事!什么没事,我们都要死了,要被卖给匈奴啊,你还装什么好人呢!我们要死了,成为妓子,人人欺凌,想上就上。”尖锐又恐惧的嗓音响起。
周阿幺循声,整个房间的角落边挤满了女人,像她阿爹钓鱼一天的劳动成果,所有人都仰首恐惧,像是缺水缺氧的鱼,苟延残喘。
“卖给匈奴?”周阿幺瞥了一眼小童。
小童拧眉,点头。
她来唐家湾,周阿幺就觉得违和,一个和匈奴位置之近的边陲山村,在冬季匈奴进攻掠夺之际。
他们不靠高耸山体,不靠湍急水流,不靠男人握刀巡视,靠什么,让狼子野心的匈奴不去叼眼前这这块软肉,来换取安稳,安全,安宁。
指尖微微一缩,周阿幺凝望着刚才崩溃说话的少女,她被打过,脸上肿胀,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发过疯,人焉了,屈膝抱着双腿,呢喃流泪:“阿爹阿娘,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的确很可怜。
然而周阿幺心思全落在她紧紧牵着的女子身上:“柳大夫。”她隔着衣衫摸到一处硬物,黑暗中,她坚定的眼像是夜幕繁星,永不陨落:“你抓紧我。”
紧紧扣着,柳念青吃痛,手后缩,却甩不到少女的桎梏,她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大夫,也明白手对我的重要性,所以,轻点,或是放手。”
“哦,好。”周阿幺听劝,稍微松了点。
一旁的小童计算着他们进唐府已经过了一刻钟,遂出声:“夫人,金侍卫他们应该已经进来了,再等一柱香,确保安全,我们就出去。”
夫人…
柳念青斜睨一眼小童,对周阿幺道:“我不救权贵。”
“哪怕你救我出去,我也不会因此感激而背弃我出谷时定下的规矩。”
周阿幺:“你现在说出来,就不怕我不救你?”
“我不是聋子,唐家也并非什么铜墙铁壁,不过是借了骗术,哄人,”柳念青单手一挥牢房的女人,“若说真本事,我拿一副银针,他们都打不过。”
“主子,差不多了。”
“先走吧,出去了再说,柳神医。”
刺眼的光照耀,周阿幺单手遮脸,另一手拉着柳念青,回到前院时,为首的唐勉已伏诛,反而是刚才想扇周阿幺的壮汉,吓得两腿颤颤,拼命磕头,泪流满面,什么事都往死人身上丢:“我也不想啊,是他,是唐勉,他逼我的啊。”
金云收刀,跪地请示周阿幺:“夫人,他们如何处理。”
“交给康汇知府吧,”周阿幺转头望向偷偷怯怯躲在远方的女子,“都是可怜人,好好补偿送回家中,女子清誉精贵,我不想听到什么闲话。”
“是。”
既有金云处理,周阿幺也不担心了,她松开柳念青,问:“柳大夫,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柳念青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踏脚走过黏腻的,血迹斑斑的路,找出她的包裹,便准备离去。
周阿幺追上:“柳大夫,你觉得什么算权贵?”
柳念青牵出她的马匹,迎面笑对周阿幺,想把平日所见衣着华贵,性情骄纵的金枝玉贵按在她身上,最后改口憋出:“自然是你这种出行奴仆成群的。”
“不是,”周阿幺摇头解释,望着悠哉骑马而行的柳念青,她策马跟上,“性命攸关的事情,我多带点人,确保安全。”
“随意,你不用跟我解释。”柳念青目光掠过周阿幺粗糙的手,那双布满茧疤的手,与她触碰的许多穷苦农民一样,可偏偏…
回忆“夫人”两字,柳念青冷下脸,撩发无视掉这些,策马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