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指紧贴洛琳的脉搏，柯尼格确认她已经死亡。这位从墨西哥边境小村落走出来的超级名模，在职业生涯顶端急流勇退，嫁给苏鲁第三王子泰伦斯，高龄生下王国第三王子埃尔，最终的结局却是孤独死在地下水道里。

当然，这一切对死神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柯尼格站起身，对那一具尸体失去了全部兴趣。

人一旦死去，就已经是一坨垃圾。

克鲁格抱着埃尔，转过身准备离开。他没有和柯尼格同行的打算，因为他一向是独来独往的。

苏鲁的风本就潮湿，地下水道的流动空气更甚。只一小会儿，柯尼格感觉水汽已经顺着裤脚往上攀爬。偶尔，地下水道闸门的声音会响起，竟然有那么一点像圆润的小号滑音。

“你喜欢什么样的天气？”

柯尼格突然冲着克鲁格的背影问，这一次，他用了德语。

克鲁格停下脚步，半回转身体：“晴天。”

“喜欢吃什么？”

“香肠、生鱼。”

“喜欢的音乐类型？”

“来者不拒。”

“喜欢的颜色？”

这一次，克鲁格没有再有问必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要知道？”

柯尼格仍然满目平静：“YN把我当成你的替代品，我会扮演好你。”

克鲁格一愣，随机再一次爆发响亮的笑声。

【传说中，当所有人坐上往生的小渡船，死神大人会随机选择一条船，伪装成船夫，陪伴着亡者前往河流的尽头。】

“你不介意被当作替身？”

柯尼格摇头：“不介意。”

随即，他歪歪头，有些奇怪地问：“为什么要介意？”

“……”

罕见，太罕见了，这个世界上能让克鲁格感到无语的人，居然就这样出现了。

柯尼格等了一会儿，见克鲁格貌似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干脆接受了这个无声的事实，然后发出第二个疑问：“你为什么要生她的气？”

“跟你有关系吗？”

柯尼格居然真的仔细思考了一下，摇头：“没有关系。”

“那你就没必要问。”

“可我好奇。”

二

你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前这位垂死之人，不自觉问Oni：“他是谁？”

“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泰伦斯的大哥，加勒斯殿下。”

你一呆，大脑自动搜寻和这个人物有关系的信息……你记得，格瑞夫斯、莱娜都告诉过你，这位昔日的大王子，早就因为夺储失败，被泰伦斯软禁起来了。

你当时没放在心上，因为这种事儿在拆那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但这是第一次，你直面了当事人，亲眼目睹了史书上一滴墨点子。

有了这个基础，你开始觉得眼前这个病人和泰伦斯长得有几分相似。但你说不出具体相似在哪儿，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你转过头，从日语切换成英语：“加勒斯殿下？”

那人点了点头，动作迟缓。

还真是啊！

你有些尴尬，但出于白领的职业习惯，还是自我介绍道：“呃……我、我是您的弟媳妇……”

救命啊，这是什么奇特的场景！

然而下一秒，加勒斯喘息好几下，断断续续道：“……了我……杀……杀了……我……”

这人一来就提出了非常冒昧的要求！相比之下，Oni真是正常多了。

“姐姐，相比之下，我的要求很正常吧？”

这小子凭什么擅自和你共脑啊！

“你和他半斤八两，闭嘴吧！”

Oni被你凶了，瘪着嘴晃悠到呼吸机旁边，又展现出笑脸：“姐姐，关掉这个，他就会死。”

你大惊，摆出尔康手：“不准关！”

不料，加勒斯却一个劲儿缓慢点头：“……关……关……”

你怒道：“你也闭嘴！”

加勒斯被你凶了，想憋嘴却做不到，因为呼吸机阻挡了他，他现在也没力气控制面部肌肉。

两个男人都沉默了，像在等待你发号施令。

你转过头，尝试性开口道：“如果我现在走出去，告诉外面的守卫，我是YN王妃，我想回莲花宫，我冰箱里还有布丁没吃呢，会怎么样？”

Oni轻描淡写道：“我会杀了你。”

好，那没事了，继续考虑面前这个问题吧。

没想到，加勒斯听到Oni说“杀”来劲儿了，竟然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拍打了床沿：“……我……杀……我……”

你不耐烦道：“没你的事儿。”

又过了一会儿，你犹豫着对Oni说：“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Oni摇摇头：“万一他在我们离开之后就举报我们怎么办？”

加勒斯则是有点急了，拼尽全力抬起右手，竟是有一滴眼泪从左眼滑落：“求……求……杀……我……”

你也有点无语了：“你就这么想死？！”

加勒斯努力点了一下头。

灯光、音乐……都没有，但Oni还是一手抱胸，一手比着下巴，做出推理的姿势，沉声道：“我认为，加勒斯殿下一定是在夺储失败以后，就一直被软禁在这里，身患绝症或是……”

他的视线和加勒斯相交：“不是？不是绝症？那就是被下毒？”

加勒斯又缓缓点头了。

Oni备受鼓舞，继续推理着：“下毒之后，又不让你死，一直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加勒斯缓缓点了两次头，看上去很激动的样子。

Oni转头看向你，一脸求夸奖的样子：“姐姐，真相，只有一个！”

你懒得搭理这个江户川Oni，只是深吸一口气，轻声问加勒斯：“很辛苦吗？”

三

“你没有对她生气过？”克鲁格反问。

柯尼格立刻点头：“生气过，一次，我被气哭了。”

克鲁格一噎，但决定无视这个他根本不想知道的细节，继续问：“感觉如何？”

“想杀了她。”

“为什么不动手？”

“舍不得。”

克鲁格笑了：“幸好你没动手，否则我会杀了你。”

不带一点杀气，就好像一则迟到的通知。

“只有我，有资格杀了她。”

听到这话，柯尼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你也在对自己生气。”

克鲁格身体一僵，脸上的得意渐渐隐去，只剩下礼节性微笑。

柯尼格穷追不舍：“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一次，克鲁格没有再搭腔。他维持着微笑，抱紧埃尔，转身离去。

“等一下，我还没问完。”柯尼格出声阻拦，“你喜欢什么颜色？”

克鲁格没有再回头，空气中只留下他的声音，但也很快被水流冲散。

“去问她吧，她都知道。”

四

Oni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换洗用的病号服，完全不避嫌，直接脱掉衣服开始更换。

卧槽，腹肌！

咳咳……你知道他什么打算，和你分别Cosplay成护士和病人……卧槽，腿也练得不错！

……至于角色扮演成功以后，他还想干什么，你就不确定了。

“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问，“你总不是想留在这儿玩捉迷藏的吧？”

Oni重新戴上帽子，遮住那一头耀眼的金发：“当然不是，我还有快递没拿。”

“什么？”你诧异地问，“你因为这个，就把这里搅得一团糟？”

Oni很不满：“什么叫就因为这个？那是我的染发膏，我没有它不行的。”

你无语了：“你的快递在哪儿？”

“仓库的人说，被泰伦斯殿下身边的人取走了呢。”Oni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姐姐，你们王室的人都好过分，仓库的人还说，以前有快递寄错、拿错的情况，王室从来不还，为什么这么喜欢拿走别人的东西呢？”

闻言你冷笑一声：“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后，Oni笑眯眯地说：“那么为了拿回我的东西，姐姐，我们去见你老公吧！”

五

你没有拒绝，这么说来，你也好久没见过泰伦斯了。

你的丈夫。

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和Oni同时把视线聚焦在加勒斯身上。

如果说，刚才你还可以毫无负担地走掉，现在则不能了。

你沉默着走到加勒斯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枯瘦、青黑，充满了针孔，甚至连手腕上都有针孔。除此以外，关节肿胀，血管突出，完全不像正常人类拥有的手。

“……拜……拜……托……”

他祈求的眼神停留在你身上，好像此时的你真的是唯一能拯救他的天使。

其实你不知道加勒斯是否应该落得这个下场，或者说“应该”这个词本就很有槽点……算了，这不重要。总之，他就是落得这个下场了。

怎么办？

你觉得自己开始玩游戏了，和某个奇怪的东西玩“老狼老狼几点钟”。它的脸微微侧回一点，就要转身了。

你应该不动的，你应该什么都不做的。

应该什么都不做的。

应该……

“要关掉吗？”Oni已经换好衣服了，“其实我觉得加勒斯殿下不会暴露我们俩。”

他向加勒斯Wink了一下：“你说对吧，殿下？”

加勒斯艰难道：“会……会……”

Oni假装拔出武士刀：“姐姐，我看我们还是宰掉这小子吧！”

看到武士刀的刀刃，加勒斯缓缓伸出大拇指。

你突然伸出手，击打Oni的手腕，勒令他收起刀。

这个房间应该并不是加勒斯的病房，而是某个检查室。刚才那个小护士推着他来做检查，很快又要送他回去。所以，病床才这么窄，四根支架底部也有轮子，可供移动。除此以外，呼吸机也是便携式的。

“你的病房，是不是在泰伦斯旁边？”

加勒斯轻轻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你走到呼吸机旁边，将它拎起，放在加勒斯旁边，你宣布：“我们带你出去。”

见两个男人都沉默地看着你，你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对加勒斯安抚道：“放心，我会杀了你，但在此之前，你也要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