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是个能公款吃喝玩乐的绝佳机会,朱向明感动,且也感谢余豆果始终惦记。
却也不后悔没赶上所谓的好时候,首先余豆果可没欠他什么,其次他对此已经很习惯了。
去年是这样,现在也是,朱向明自问有事儿可做就绝不主动烦恼。
说完全不心动是假,但他对如今这一时一刻都充实的人生现状较为满足,并不想瞻前顾后,也不会期盼太多,便道:“别闹。你跑我也跑,那店里头谁管事啊?再说我钱还在里头没挣回来我能不管吗?回头要真亏了怎么办,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讲不好,还是讲不好,事到如今余豆果难免要怀疑朱向明到底是为了管钱,还是为了管外边那个谁谁。
可能就是后者说不定,不过既然朱向明坚持,余豆果也只得对他道:“行吧,但你也给我再好好想想再说啊。”
朱向明不多想也不多说,就对余豆果随口道:“行啊,你能先帮我把那几个盘子端出去行吗?”
行,他真是倔强人儿。余豆果看朱向明干活卖力,表面麻利实则逃避,想想干脆地换个思路,端起几个装肉的盘子就往外走,打算去找外面别的倔强人儿说会话。
心道这个劝不动就换一个来劝,但余豆果这么地一走出去,就见那厨房里的人忙,这客厅里的人却是闲得发慌。
随便把手里的盘子往桌上放,裴青看他再出现,已然是满脸生无可恋地抬头望他了,然而夏宪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好像总有几百万句话要和裴青讲。
“所以照我意思呢,你就先跟我们去溜达一圈,跟我出门公费旅游大好的机会它不香吗?然后啊你好好找几首歌,上次我和说的那个‘元与白’,我跟他们主唱说了,特别欢迎你去面试呢,等他们也巡演完回来就安排……嘿我跟你说话你眼睛往哪儿瞟呢?你听见没有啊你!”
“啊哟,你好烦。”
虽然裴青笑不出来还捂耳朵,但余豆果这会听了却觉好笑,因为那从前要身边所有人为他操心的夏主唱,今天操心起隔壁的犟种来竟已头头是道。
很是成熟,也很是靠谱,而且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巡演,夏宪的说辞也跟自己对朱向明说的一毛一样,然而余豆果将裴青的求救眼神读懂,也只得走过去将夏宪强行拨开,然后硬挤着往他和裴青中间坐下。
夏宪果然不劝了,还朝余豆果瞪眼:“喂!”
随他,余豆果面不改色道:“这桃子谁弄的都不吃?浪费。”
碗里的桃子氧化成了茶色,看着让人没什么食欲,但余豆果尝尝。觉得味道没什么变化,还挺甜的,便转手递给裴青。
碗立刻就被接过去了,余豆果在心里赞美他乖,又示意他看旁边的许平:“你光坐这干什么,我给你偷那新的琴你没看见?老子累死累活特意先给你搬这家里来,你怎么就让弟弟在那玩呢?”
就算没有上午那场心理阴影,裴青对此也愧不敢当,立刻要纠正他:“不是给我偷的,是给工作室偷的,弟弟想玩就给他玩呗,你不要小气嘛。”
谁小气啊?余豆果心想老子这是累的。
心累就算了,身上也累,要说搞个四根弦的琴而已,又不是自己的吃饭家伙事,搁平时余豆果多半就随缘跟熟悉的店里买个,无非价格合适能弹,或者往贵里死磕。
然而今天,他听夏宪说起裴青遇到的劫数,然后把夏弯弯送去了余老爷家里,却是独个游荡了好几个店都买不下手。
这城市几个大的琴行里都有熟人朋友,余豆果听他们介绍,就觉得美芬也好,山东老司机也行,好像都不错,却又真挑不出。
逼不得已,他只好请求懂行的那谁谁出场救急了。
但那许老师自诩是个人才,轻易不好请得动。虽然出场费他肯定是不要,但他也说了,天太热人病着,没点合适的正当的严肃的理由,他拒绝跟任何人、尤其是余豆果出门遛弯。
“突然要买什么琴啊你?你们那就是个教课的地方,用得着特别好的琴吗?我不去,你随便买个三千来块依班娜什么的差不多得了。”
依班娜确实也挺好,刚才几个卖琴的兄弟都说它便宜大碗,给初学者听个响儿没毛病。但对许老师这灵魂发言,余豆果只能无奈解释,说其实是打算给那个可怜的裴青弄个新琴使。
拿着夏宪刚给自己的说话,余豆果给许平很是一顿添油加醋,说裴青快过生日的人了居然被人上门找茬,说他如何如何地受委屈,许平才终于没话讲,愿意出门来相会。
虽然但是,只要跟余豆果一路,许老师还是要骂骂咧咧,就要看什么嫌什么,而且他那双眼真是厉害得不得了,不止看了琴,沿途还看到点别的。
“喂,你出来看琴还是看男人啊?”
巧了不是?从某个大琴行出来,刚朝路过的某男人翻白眼便被许老师逮住,余豆果憋屈窝火,那瞬间就感觉满头是包:“不是我看那男的,是那男的他先瞪着我啊!”
“你要没点事人家瞪你干嘛?你不乱搞人家人家会瞪你吗!”
啊这,许老师目光如炬还聪明机智,训起话来头头是道,余豆果都不好意思顶嘴。
也不敢讲实话,要说“这就是上回因为我严词拒绝跟他那个他就拿你琴出气的男的”之类,可能会当场出人命,余豆果心道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人人都要因一些荒谬的男人受罪。
赔上个朱向明还不够,连自己也赔上了,还好许老师也因此一个彻底地不耐烦,直接不看了,还宣告拯救世界。
“买什么买?我那什么没有!”
事情就是这样了,最后许老师不仅从他的个人收藏中精心挑选出这风骚漂亮琴,甚至还送一再送一,连配套的闲置便携音箱都(让余豆果)给一块拎走。
操碎心还没个好报,如今余豆果恨铁不成钢,只能教训裴青:“你个不识好歹的玩意,你说你对得起谁啊?”
夏宪也插嘴:“就是说啊!”
对不起就对不起咯,裴青“嘿嘿”傻笑,装听不懂。
不止夏宪和余豆果,其实许平也是看裴青不动,才又是自己调弦又是找插座摆弄音箱的。如今瞧着都差不多弄好了,他拨了两下弦试试觉得不错,便递向裴青:“试试?”
裴青示意他看自己手中的碗:“你试。”
许平无奈,道:“那行。”
试音嘛,属实谁弹都一样,而且他是从来不勉强人的,应了裴青便也就握住自己那把Atelier Z冲浪绿,干脆且自在地演起些富有跳跃感的华丽的音。
噢哟?担心扰民,屋中间那音箱此刻声音开得不大,但听许平这么兴起演出一首红辣椒的《Can’t Stop》,裴青一耳朵便觉好得出奇。
不得了,真是妙,他自在心中赞叹,想其实贝斯也永远年轻,贝斯也永远好听。
老朋克真牛逼,许平同样很牛逼,而且不在乐队中负责某些单调根音的话,贝斯自然也便可以任性洒脱,不必厚实无需深沉,裴青是识货的,知道这小琴长得个青春靓丽的样儿,但音色极正统,堪称slap的神器。
和琴好或坏关系也不大,音乐人聚在一处就是不插电的小小集会,即便只是随缘地瞎唱瞎整活,也可轻易牵动所有人的身与心,于是裴青眼见夏宪哼着歌的调子摘下了那尤克里里的小琴弹出和弦,于是裴青又见余豆果都打起拍子,于是裴青自己也忍不住轻声地合起。
“This life is more than ordinary,Can I get 2 maybe even 3 of these?”
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竟不讨厌这平常人生,竟妄想再活三四回。裴青唱出这一句,抬起了一双迷蒙的眼睛,发现朱向明倚在厨房的门边,正笑着抱住手看大家,或者说,看着自己。
要死,裴青看朱向明脸上的表情,与前天晚上听完自己唱歌的样子相近。
那同款的欣慰与喜欢本该被及时剿灭,但怪在从这秒钟起,裴青突然就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无法将它们彻底剿灭。
那好感像是个顽强又诡异的奇迹,而那情绪的主人太执着,他仿佛有一类天然不可动摇的茁壮信仰,还有某种不易被人看穿的倔强,以至于裴青曾提醒他别执迷了,他转眼便忘。
是故意的,他朱向明理智了又不够理智,偶尔惊扰却也安分不常惊扰裴青,他这存在本身就令裴青左右为难,险些也要不理智。
如今裴青没办法,只好装作不在意地慢慢移开视线,先不看他。
可是一首歌总有完场的那刻,当裴青这样与大家一起将它哼完,就发现其他人停下后也和朱向明一样,开始盯住自己不放。
不夸不骂不声不响是要干嘛?这帮人整得跟裴青马上艺考似的,拿他当全村唯一的希望,那眼神里就有种“你果然还是喜欢搞音乐”的笃定,于是裴青都不敢先开口讲话。
他这才又抬眼看朱向明,而朱向明心想收到,直接在原地开始认真地鼓起掌来。
这下好了,余豆果许平夏宪果真都转过去看他。
朱向明诚恳笑:“演的真好,吃饭吧?”
是啊,大家都回神:“吃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