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施也醒来时就看到了郎月慈发来的信息:【老时间,我去接你】
施也按时下楼,果然在停车场看到了熟悉的车。他走到驾驶室旁,郎月慈则几乎是同时摇下了车窗。
施也道:“早啊,你怎么样?要不要我来开车?”
“不用。上车吧。”郎月慈道。
“行。”施也很快上车,接过了郎月慈给他带的早饭。
“他们找到证据了。”郎月慈看施也系好安全带后,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同时说道,“那天带回来的视频里看到了杜君衡的身影,凌晨两点多,但是只拍到了他进出单元门。推测死亡时间内只有他经过这个摄像头,但是这个摄像头有盲区,拍不到另一侧的出入情况。”
“目前什么打算?”施也问。
“请他来配合调查,还是询问。证据不足没办法批捕,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去他家的路上了。”郎月慈用余光看了眼施也,说道,“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谢谢你。”
“昨天?”施也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你说韦亦悦啊?嗐,我就是不想被人拉进那种关系里,我敲打一下,他们要懂事就该收敛了。”
“他们?”郎月慈很快抓住了重点。
施也立刻回道:“别装傻啊!你这个当事人不可能看不出来这里面的门道。”
“那我就装回傻,你给我讲讲呗。”
“真让我说?”
“当然。反正车上就咱俩,出你嘴进我耳,没第三个人知道。”郎月慈说着还抬起手,把车内的行车记录仪关掉。
“靠!”施也无奈笑道,“你不怕被查啊?”
郎月慈说:“这是我自己的车。”
“那你关什么?”
“彻底避免外泄的可能。”
“行。你都做到这份儿上了,我再不说就真不给你面子了。”施也呼出一口气,道,“韦亦悦这么不分场合地跳脚是他情商不高,但也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授意。你们办公室有聪明人,拿韦亦悦当枪使,只要不干出杀人放火这种绝对违反纪律的事情,他就是安全的。”
“你还没说是谁呢。”
“马博。”施也说完这个名字之后侧头看向郎月慈,“这下满意了?”
郎月慈笑了声,说:“让专家确认一下,我心里就踏实了。”
“你又来了。”施也无奈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就看有没有人往那个方向想了。”
郎月慈说:“你在没了解到之前的背景之下就能猜出来,眼力这么好,也难怪昨天发飙之后把他们都震住了。”
“纠正一下,我没发飙。我只是一直盯着他看而已,很简单的沉默策略,审讯时候都会用,是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好。是他心理承受能力不行。”郎月慈敛了笑容,倒是认真解释了起来,“马博其实也不算是对我真的有意见,他只是不平衡了。我从分局调来的时候,禁毒那边去找领导要过人,说我专业对口,禁毒副支又空了多半年,怎么算都轮不到刑侦。据说当时挺热闹的,不过我那会儿还在医院,具体也不是特别清楚。”
“你是先提级再平调了?”
“对。”郎月慈惊讶,“你连这都能猜到?”
“这不难猜。”施也回答。
市局的职级和职务相对应,能提出让郎月慈到支队当副手,而且对应位置空缺半年以上,是空岗等人,一定是手续都走完了。所以郎月慈现在的职级保守估计是副处,搞不好还更高。一个拥有与副支队长同样待遇的人却在刑侦做着普通侦查员的工作,连个职务都没有,也难怪那么多人都别扭。
依靠功勋上调市局,拥有了很明确的晋升途径,同时又是做本职工作,这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确实是最佳选择。
市局为了留下郎月慈这么谋划,但郎月慈完全没接……如果这就是洪刚口中的“操作失败”,那倒确实是出乎意料了。
施也接着道:“那你可比马博高了不少。他心气高,但能力没跟上。你作为高配版的他出现,他一下就受不了了。”
“差不多吧。不过他没真的怎么样我,也就是顺势而为,在韦亦悦开始跳脚的时候没制止。要说他真恨我恨到哪里去,倒也真不至于。”
“顺势而为的可不止马博一个人啊!”施也说道,“两个有关系的人打架,谁都不好得罪,那就谁都不得罪。要是其中一个逆来顺受又老实本分更好,这样不会闹太大。至于最后什么结果,那就看谁后台硬了。”
这次,郎月慈沉默着没有回答。
施也说道:“没别的意思,只是人还是要自私一点。你的背景是能力和功勋,别把自己放得太低了,这样你会难受。”
郎月慈问:“你没跟别人说吧?”
施也抬手指了下行车记录仪:“出我嘴入你耳,它都听不到。”
“谢谢。”郎月慈轻声说。
“别再退了。”施也看向郎月慈,“再退就触及底线了。韦亦悦不懂收敛,你的忍耐换不来任何回报,最后不止你难受,是所有人都没有好结果。韦亦悦没有,纵着他的人也不会有,而你,把自己委屈得要死,也不会有人念着你的好。”
“嗯。”郎月慈给出回应,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想到你这么通透,又这么刚硬。”
施也回答:“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直’是公正合理,这身警服本来就是用来维护‘直’的。苦衷不是用来打破规则的借口,姑息纵容只会滋养罪恶。”
“这好像不是心理学的内容吧?”郎月慈问。
“我又不是只会心理学。”施也淡淡一笑,“这下好了,是不把我当学究书呆子了,直接把我当教科书了。请问郎警官,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个跟你一样的活人?”
“我努努力。”郎月慈回应了施也的玩笑,“不过你也得努努力,不要每件事都反应得那么快,你那个超过我们普通人类反应速度的大脑,很难不让人把你当成电脑。”
施也立刻说道:“你那个超过普通人类记忆水平的海马体,也很难不让人把你当成移动硬盘。”
“我……”郎月慈笑了起来,“你看,我没你反应快,说不过你。”
已经是上班时间了,但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郎月慈并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是施也主动询问:“是我耽误你了?还是?”
“平常也差不多,反正都知道我身体不好,我在办公室就干后勤工作。贴贴照片、打印资料,顺便再打扫卫生。这样也挺好,利于我休养生息。”
这话说得太言不由衷了,施也当然不会信,但他也没有挑破的打算,只是坐到椅子上,又从手机上调出了那张“金刚橛”的照片。
郎月慈擦完桌子扔掉纸巾,坐到施也旁边,问:“还在怀疑是万字案?”
“没有万字,但有金刚橛。这东西在现场出现得太突兀了。”
郎月慈:“到时候问问呗。”
施也摇头:“这个案子都不一定能拿到他的口供,更别说万字案了。”
“你这话可太扫兴了。”郎月慈无奈道,“你昨天不是去面见领导了吗?领导怎么说?”
“领导哪能直接告诉我啊?现在难受的变成我了,要么找到万字确认这就是万字案,要么完全排除这个案子和万字案的关联。总之都是我的任务。”
“就算找不到万字,也不能完全排除,除非证据链完整无误,让杜君衡表明这就是个巧合。”郎月慈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但是,能不能拿到杜君衡的口供是一回事,就算拿到了,他关于这个金刚橛的口供是否为真又是一回事。假设他真的就是当年万字案的凶手,他完全可以只承认这一次的。如果承认了连环案件,在判刑上对他不利。”
“你说这话也挺扫兴的。”施也耸了耸肩,“现在你们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我的任务才刚开始。”
“也不错啊。你能——”郎月慈把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及时切断。
“能什么?”施也抬了头,不解地看向郎月慈。
“能完整地深入一个案子,能更好地把这个案子转化为案例讲给学生。”
“这倒是。”施也说。
郎月慈拿起桌上的解压玩具揉捏起来。能什么?能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
一股莫名的慌张从郎月慈的心头冒出: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在郎月慈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这个想法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队员们陆续回到了办公室。不用过多询问,看表情就知道,在杜君衡家里没找到什么重要线索,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询问过程,看能不能找到杜君衡的破绽。
非嫌疑人不进审讯室,好在询问室也有摄像头,施也提出要旁观的要求很快就被满足。实时监控被接进会议室的屏幕,施也拿着笔记本一边观察杜君衡,一边仔细记录着。
最开始跟着一起观看的只有郎月慈,不过很快,队里其他人都陆续走进了会议室。
这次负责询问的仍然是成云霞和李隆,杜君衡的表现与上一次基本相似。在李隆问他案发时间他去死者家做什么时,杜君衡给出的答案正像施也预料的那样。他承认了自己去过王淑家,并且承认了他与王淑发生过关系,但他否认了杀人。
“这话谁信啊!”韦亦悦愤愤说道。
显然,他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样的说辞,根本不足以说服办案人员,甚至,连杜君衡自己都不相信。
看到这里,施也反倒放下了手中的笔。郎月慈不解地看向施也,施也轻轻摇头,低声道:“还是继续找证据吧。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他不会再开口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之内,杜君衡果然没再开口,用沉默应对所有提问。
第一场询问结束时,愤怒和无力感充斥了整个会议室。施也揉了揉眉间,而后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即便敏感如郎月慈,这次也没抓住施也的情绪,他下意识地跟上去,却得到了施也疑惑的目光:“我上厕所,你……也上?”
郎月慈没想到这个答案,他此时已经跟着施也走到了卫生间门口,勉强停住脚后才说:“我没事,我以为你有事。那个……你先去吧,我等你。”
施也很快从卫生间出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道:“以为我生气了?还是以为我受挫了?”
“没看出来你的情绪,所以才跟出来。”
施也无奈一笑,说:“我没那么情绪化,而且我一般不挂脸。”
“所以我才没看出来。”
“既然出来了,那就陪我走走吧。”施也向郎月慈发出邀请。
“好。”
俩人下了楼,在楼后的操场上慢慢走着。郎月慈主动说:“好像每次你分析完之后都会累?”
“因为精神高度集中。”施也解释说,“我需要看的不止是话语内容,实际上,对话的内容反倒是最不重要的。就像刚才那个环境里,其实我们都知道杜君衡不太好攻克,甚至心里都有了预判,他极大概率不会交代。对你们来说,你们看的是询问技巧,看的是审讯的问题,思考的是如果把自己放在那个环境里,自己该如何应对,如何提问。但对我来说,我还需要看杜君衡的反应,他的动作、眼神,说话的声音、每句话之间的停顿、语言节奏等等。动作只有一瞬,一句话也就两三秒,我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多地获取更多信息。视频可以反复拉动进度条来分析,可以一次只看他的手,下一次只看他的眼睛,再下一次只分析他的语言节奏。但这种实时监控,我只能调动我全部的注意力来观察。”
郎月慈:“你在生活中不分析周围人,也是这个原因?”
“对。虽然有些东西已经成为了肌肉记忆,可能在生活里会无意识地带出来,但我不会继续分析下去。如果那样我会非常累的。”
“确实辛苦你了,你这纯粹是脑力劳动。”郎月慈询问,“那这个案子,关于接下来的询问和审讯你有什么想法吗?”
“拿他当个人。”施也说,“我有一种感觉,他的诉求与原始欲望无关,也与本能冲动无关。到现在这个时候他还在扛着,却并没有表露出分毫挑衅警方的意图,要么是他足够镇定,要么就是他真的没有想挑衅警方。”
郎月慈道:“如果论迹不论心的话,他已经做出了挑衅警方的行为。”
施也:“论迹不论心是你们的行为准则,也是法律准绳。但我是研究人的,我肯定要去探究更深层次的东西。”
“并不冲突。探寻作案动机也是破案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