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翔联系当地派出所,从车主那里拿到了近半年的监控视频,等他办好手续回到车上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上车前看到郎月慈在闭目休息,张尚翔还特意放轻了动作。结果他刚上车,郎月慈就出了声:“你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先带施教授去吃饭了。”
“郎哥你没睡着啊?”张尚翔嘿嘿一笑,说,“这车主大哥太絮叨了,从见到我开始嘴就没停过,我都插不进去话。”
郎月慈搓了搓脸,说道:“找地儿吃饭,要饿晕了。”
“好嘞!”张尚翔立刻启动了车辆,“去哪吃?郎哥和施教授有想法吗?”
“我什么都行,不挑。”施也说道。
郎月慈想了想,说了个餐厅的名字。
很快到了餐厅,张尚翔让他们先下车,自己去找停车位。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又还没到,现在这个时候餐厅里人很少,郎月慈让服务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落了座。
施也翻看着菜单,问:“你爱吃鱼?”
“翔子爱吃。”郎月慈又补充说,“你也爱吃,对吧?”
“咱俩一共才吃过几次饭?这你都看得出来?”
“不是看出来的,是你说过。”郎月慈道,“这家烤鱼能做双拼,翔子吃辣的,你吃酱香还是番茄?”
“番茄吧。”施也回答。
郎月慈很快找服务员点好菜,等服务员离开后,他才接着说道:“接你来的那天晚上,咱俩吃饭点菜的时候聊过这个话题。”
“你记性好到连这种事情都能记住?就随口一句话而已。”
“所以有时候我也很无奈。我总觉得我的大脑不会筛选,不管不顾的,什么都记。”郎月慈看向施也,问道,“专家,我这种情况,大脑会不会超负荷?”
施也无奈道:“我不是医生,更不是研究大脑的科学家。”
“那我换个问题,催眠能帮我筛选记忆吗?”
施也的嘴唇刚碰到杯子,幸好还没来得及把水喝进去,不然他这个时候大概会被呛到。他看向郎月慈,说:“你是拿我当神棍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一直对催眠挺好奇的。”
“催眠不是那种我说句话打个响指你就被我控制了的魔法。催眠的成功率并不高,而且既不能帮人筛选记忆,也不能真的治病,甚至,催眠还有可能唤起被大脑保护性掩盖起来的某些记忆。”施也喝了水,放下杯子,说道,“说穿了,催眠就是更高强度的心理暗示。那些自控力很强,防御心很重,或者理性远大于感性的人都很难被催眠。怎么,你想试试?”
郎月慈摇头:“还是算了。再给我弄成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
“都说了我不是神棍,心理学也不是玄学。”施也哭笑不得,“你这会儿是身体缓过来了,大脑又开始活跃了是吗?”
郎月慈这次倒是认真了:“确实身体缓过来了。所以跟你开开玩笑,让你不用替我担心。”
施也道:“大脑活跃过来,也不用跟我兜圈子,省下那点儿精力继续分析案子吧。放心,我不会去跟岑教授告状的。你找岑教授是因为案子,岑教授给我打电话也是因为案子,等案子完结我给她发个消息告诉她结果,也就到此为止了。”
郎月慈呼出一口气,说:“还是跟聪明人说话省事。谢了。”
“更省事的方法是有话直说。不客气。”施也照着他的语气回答道。
这带着点儿揶揄的调侃反倒让郎月慈心里有些松动,好像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这样玩笑过了。这久违的轻松和自在竟然会在此时此地,被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人重现出来,郎月慈不由自主地望向施也,笑了出来。
张尚翔到餐厅时看到俩人聊得正开心,他走到桌旁说道:“郎哥不厚道啊!不要背着我偷师!”
“没偷师,聊别的呢。”郎月慈让张尚翔坐在了里面靠窗的位置,“录像传回去了?”
“嗯。刚才直接让派出所的同事传回去的,李副说已经接收了,储存卡在我这儿,一会儿带回去再备份。”张尚翔回答完之后又看向施也,“施教授,真的没偷偷给郎哥传授什么独门秘籍吗?”
施也玩笑道:“我想给他拐回北京去,让专家研究研究他大脑结构。”
“啊?”
施也说:“他记性太好了,我羡慕嫉妒恨。”
张尚翔愣了下,意识到施也是在开玩笑,也放松了精神,说道:“郎哥的记忆力确实是出了名的好。去年底局里网络出了问题,文档死活加载不出来,结果又赶上领导要听汇报,那个汇报文稿里很多数据和细节,照着读都不一定能读准。领导来的时候网还没好,我们都慌了,结果郎哥就直接云淡风轻地……诶对,就现在这个表情,特别淡定地上去直接汇报了。所有东西都在他脑子里,关键是,那个文稿不是他汇总的,他只是在我们内部会的时候看了一遍。”
“没那么夸张,有备选方案的。”郎月慈道。
“有什么备选方案!郎哥你可别谦虚了!”张尚翔对着施也说道,“施教授您不知道,当时完成汇报回到办公室里,原本应该负责汇报的昭姐嚎啕大哭,劝都劝不住。从那之后昭姐就彻底沦为郎哥的小迷妹了,说郎哥是她的救命恩人。”
郎月慈摇头:“别瞎说。真有备选方案。那个时候用旧版的ppt模糊掉数据讲一遍,先把汇报糊弄过去就行。当时领导都知道网坏了,ppt终稿也早就给办公室发过去了,领导不傻,当然知道那文稿不可能是汇报人自己单独完成的,遇上这种突发情况不会太苛责。小昭哭是因为她自己心态崩了,第一次重要汇报,她本来压力就大,不敢糊弄领导。”
张尚翔嘟囔道:“那禁毒支队想糊弄过去,不是还被领导批评说数据都记不清,离开电脑和网络就干不了活了吗?”
“那是因为禁毒去年没完成KPI,借机敲打呢,你个傻孩子!”郎月慈给张尚翔倒了水推到他面前,“歇着吧。这都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夸的事,让施教授看笑话。”
施也道:“这可不是看笑话,我是真的羡慕。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记忆力和反应力,当初就不会为了考试发愁了。”
“老师也会为考试发愁?”张尚翔问。
“当老师之前我也是学生啊!哪个学生没为考试发过愁。”施也道,“而且我现在更愁,以前是发愁自己不知道老师想要什么样的答案。现在是发愁学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那老师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想要脱离教材以外的,自己的思考。理论概念死记硬背,只要智商没问题谁都能行。但怎么把理论和实际结合起来在实际中应用,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终目的。我不想我的学生毕业之后到了单位,拿着理论定义生搬硬套,被前辈同事说上学上傻了。就像刚才在现场,你只需要轻轻一点拨就能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而且你能随机应变,人手不够就去联系安排,同时能想着把视频先传回去让人分析,懂得利用时间,更高效地解决问题。这就是聪明的,如果我的学生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哎呀……施教授别夸了,我脸都红了。”张尚翔捂着脸,“这不是说郎哥呢嘛?怎么变成夸我了?”
“你做得好,当然就值得夸,自信一点儿,别觉得自己不配。”施也说,“追求优秀的同时也要正视自己的优秀。”
张尚翔连连摇头:“不行啊,别人一夸我我就心虚,我就总觉得我不配。而且支队都是比我优秀的人啊!我真不行。”
施也想了想,说:”问你个问题,你相信我的实力,相信我说的话吗?”
“当然相信啊!”张尚翔立刻回答。
“那我夸你,你也应该相信。”
张尚翔喃喃道:“啊……啊?怎么感觉又对又不对的……”
“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你,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一员。”施也加重了语气,说道,“你已经在这里了。”
看张尚翔还是迷茫,施也继续说道:“你相信我说的话,那么我夸你聪明,你就是真的聪明。如果你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么无论我夸你聪明还是说你傻,都不会影响你对自己的判断。类似的道理,你已经是刑侦支队的一员了,你顺利通过了这个系统里的遴选规则,那你就是厉害的。你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你也足够优秀。你觉得支队里都是很优秀的人,你能跟他们成为同事,那你也一样优秀。”
张尚翔:“可我真的觉得自己还差得远,我甚至以为录取错了。”
“系统有纠错途径。可就像我说的,你已经在这里了,证明已经达到这样的水平了。要么就是你足够牛,要么就是这个水平和目前的环境也不过尔尔。如果你足够厉害,你就值得被表扬夸赞。如果是环境一般,那你更不需要觉得自己不配了。”
“哇……还能这么想啊……”
“当然可以。所以以后别人再夸你,嘴上当然要保持谦卑,客套一番,但心里可以完全毫无顾虑地接受。不用焦虑,也不用觉得自己不配。”
张尚翔揉着脸,看向施也的眼神里闪着光:“施教授好厉害啊!我瞬间就不焦虑了!”
拄着头旁听完这一整段对话的郎月慈抬手拍了下张尚翔的手臂:“赶紧的,敬施教授一杯。这比你学多少理论都管用。”
“对对对!”张尚翔连忙拿起水壶给施也的杯子里倒满水,“现在不能喝酒,我以水代酒,谢谢施教授的指导。”
“少学点儿这套糟粕吧!还指望着你们整顿酒桌文化呢。”施也玩笑着端起杯,“在学校是师生,出来工作就都是同事,不用那么客气。”
郎月慈也拿起杯子示意了一下,说:“恭喜施教授成功收获一枚小迷弟。”
“别闹!”施也笑道。
吃完饭后依旧是张尚翔开车,因为施也明天要回北京面见领导汇报,定了今晚的车票,所以张尚翔先把施也送回了酒店。
施也婉拒了他们要送自己去车站的请求,说让他们盯着案子,自己打车就行了,反正也不退房不带行李,没有送行的必要。
等看着施也进了酒店,张尚翔重新开动车辆,说:“郎哥,我送你回家吧。”
郎月慈没拒绝。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强撑着,体力精力实在跟不上,就算回到市局也什么都干不了。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些尴尬,张尚翔于是挑起了话题:“不愧是教授啊,郎哥你说,他怎么就能看出来我心里焦虑呢!太神了!”
是啊,施也能看出张尚翔的焦虑,能看出市局这些人际关系,那他……看不出自己的问题吗?郎月慈撑着头看向车外,心想,他一遍遍地在自己面前重复说不分析身边人,这个原则,难道只是针对自己?他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说,他不想看出来?
“被他说两句心里就舒服了?”郎月慈问道。
“是真的好多了。”张尚翔说,“跟施教授在一起很开心,也很舒心,就好像……嗯……我说不好,反正就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在他身边待着就让人觉得舒服,就不自觉地想亲近他,信任他。郎哥你也是吧?施教授来这几天,除了今天你不舒服以外,其他时候都比以前精神不少。”
“我什么时候不精神了?”
“你以前老在办公室里发呆。感觉听不到我们说话似的。”
郎月慈轻轻摇头:“我都听着呢,就是不参与而已。办公室里有个祖宗,小昭又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你还时不时上去添把火,我再掺和进去,咱们屋里没法待了。”
“我一直都听你的话躲着嘛,但是有时候韦亦悦说话实在太难听了。”
“他啊……”郎月慈想起施也的话,斟酌片刻,抬起手关了车内的行车记录仪,之后才说,“他上面有人,你别跟他较劲。”
“他真有背景?省厅那个韦主任真是他亲戚啊?”
“嗯,那是他亲叔叔。”
“我就说嘛!”张尚翔撇了嘴,“我就说你反复提醒我让我躲着他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知道郎哥对我好。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我不会跟他起太大的冲突。不过前提是他别太过分,他要是真的太过,我也不会一直忍下去。他现在在支队没什么资历,实际上也压不了我一头。难不成他真能越级搬出韦主任来?还是韦主任真的能为了他就指挥咱们局里领导?你上午刚教过我的,越是在那个系统里的,就越不敢放肆地用自己的权力。多少人盯着呢!”
“你倒是会活学活用!”郎月慈淡淡一笑。
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张尚翔侧头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