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李奉泊正端坐于高堂之上审视着下头的贺彧,贺彧正将文书上来不及细写的公事一一说与他。
“赵登深竟犯下如此过错,是朕对他太过放心。可找到确凿的证据证实赵登深与安时春确有勾结行贪污之事?”
“禀皇上,此事牵扯众多,若查下去只怕商贾名流之士难免起些歪心思,故微臣不敢贸然行事,但其中疑点重重还请皇上彻查此事!”贺彧知晓此话多半会石沉大海,但若凭此能离间了李奉泊与赵登深的关系,还动摇了元疏尘落下的一枚棋子,也好过他单枪匹马。
李奉泊眼神一暗,“好,朕记下了。但若查明赵登深身上并无此事,朕可要拿你是问了……”
“微臣遵命。”
见没别的是禀告,李奉泊抬手示意一旁的喜顺送贺彧离开,“既如此你便退下罢……此次爱卿不禁为朝廷铲了毒瘤还保住了一城的百姓免受饥荒之苦,便跟着喜顺领赏去吧……朕也乏了。”
“谢皇上!”
李奉泊怨毒的眼神死死钉在贺彧身上,待贺彧走远,李奉泊“腾”地站起,手边凡是能摔的都在地上零落一片,双手指甲死死抠着桌面撑住因怒急而发颤的身体。书房内外无一人敢言语,恐被圣怒波及。
他想要了贺彧的命,偏偏他像个泥鳅般滑不溜手,指甲深深前进手掌,痛意钻心,李奉泊看着贺彧离去的方向,赤红着双目狰狞道:“贺彧,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下次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领完奖赏再回府已是中午,不过这赏贺彧还真不愿要,那死太监一路挂脸,贺彧早看不惯,但谁让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呢!
这破事得以解决,贺彧觉得除去李奉泊那个糟心鬼之外哪哪都顺当!
“公子,你回来了!”昌乐一个飞身来到贺彧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贺彧。
“嗯,你为何这么看我?”
“那个……公子,”昌乐实在好奇昨夜他跟长生走后发生何事,双手对手指无辜道:“公子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何事吗?”
长生听了却使劲肘了昌乐一下,不等贺彧说话拉起昌乐便要走。
贺彧闻言细细想了下,但脑中只有零星的记忆,拼不成段,“我记得昨夜借着喝酒的名头杀了人……没记错的话我还要去个什么地方来着?”
“没有没有,”昌乐挣开长生束缚连连否认,“咱没去!”
“没去便没去,你反应这么大干嘛?”贺彧歪头看着行为诡异的昌乐,肯定是有事瞒他,一把揪住昌乐的耳朵,“说!趁我醉了带我去哪了?”
“哎呦呦,”昌乐疼地皱着一张脸,“回府了公子,回府了。”
一旁的长生见贺彧看向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贺彧皱着眉从脑中零碎的记忆挑了两块出来,明明去了啊……他有印象,好像还跟什么人搭话来着,只不过后来有些不愉快便走了……
昌乐捂着被扭红的耳朵拉着长生走了,撇了撇嘴角装可怜,“是属下的不是,公子您慢慢想吧,属下先退下了……”
贺彧知道昌乐的性子,跟他面前没正形。但昨夜在那暗巷中依稀记得有两个人带着杀意朝他而来,他射出的两道暗针并未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黑暗中的声响会被放大百倍,破风声另有来源,夜风吹响的不是长幡而是谁的衣袂。
他记得回了府好像还有谢行瑾的事!?
贺彧敲着脑袋把记忆重组,总觉得昨晚有些事很重要……
“啊!”贺彧猛地停下动作,贺彧红着一张脸乱七八糟地在一众惊讶的视线中落荒而逃。
一口气直冲进小书房,贺彧脸上的热度丝毫不减。
贺彧啊贺彧,你都干了些什么啊啊!贺彧在屋里左走右走地直打转,捂着“嗡嗡”的脑袋瓜子!他醉了闲的没事为何要去捧谢行瑾的脸?!失去意识才是最优解啊!这算什么?调戏吗?
哇塞!竟然有人醉了会去调戏一个木头!而且那个木头没拒绝?真乃大夏奇景!
贺彧一下子泄了气般瘫坐在软垫上,三挣扎两挣扎依旧瘫倒,眼神呆滞地看着窗外漏过来的光,“嘿嘿,想我一世英明行得正坐得端竟毁在一坛酒上!”调戏良家少男,虽然不是很少……任他以前喝得再多走不会发生此事,昨夜鬼上身魔怔了?
怪不得今早身侧没有半分人躺过的痕迹,待他收拾好坐上马车谢行瑾早就骑马“哒哒”地走了,也怪他没早看出来谢行瑾行为异常,这不明摆着在躲他……
贺彧抬手捞过没登记完的文书,竭力平复下翻涌的情绪。此事对他冲击都如此大,更别说谢行瑾了……总觉得不对,还想还有点什么没记起来,但那细碎的记忆确实拼凑不齐,苦想了半天贺彧打算不为难自己。
“笃笃”门被扣响。
贺彧从文书中抬起头,只是那还红着耳朵尖昭示着他心不静,“进来。”
长生从衣襟里拿出纸笺递到贺彧眼前,悄声说,“公子,上头是暗卫们查到的关于遗诏的一些消息。”
贺彧眼神骤然一亮,李奉泊解决得这么彻底竟然能查到,他本来不抱希望的,“好,让他们等我下一步命令。”
“遵命!属下告退。”
“等等,”纸上信息寥寥,细看也不过几个眨眼间,“昨夜巷中除了我们六个可还见旁人身影?”
这话倒提醒了长生,他回去不是没跟昌乐提及,这事太古怪!
“没有,我跟昌乐去找公子时那二人已经断气了,而且公子并不在原处……对公子行凶那两人死得极为干脆,一击致命!属下虽没细看凶器,但属下猜应是短箭暗器之类,若真如此,那人功力强于属下和昌乐,而且不是一点半点……”
“啧,”贺彧丢了笔,想着自己发出的两发暗箭,“那个巷子少有人去,知道的并不多,既然那三个刺客是跟着我们去的,剩下那个自己找去的几率并不大……”
“公子的意思是那人一早就跟着我们了?那岂不是……”整整一路都没察觉背后其实有两方四个人!
贺彧托腮,“要不然呢……不过那人竟然没顺手杀了咱们?”
既然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两个人,功夫必在长生二人之上,是想留着他提心吊胆还是单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公子,那我们怎么办?”
“啊?依我看那人对我并无敌意……”贺彧给了个不必担忧的眼神,摆摆手示意长生退下,“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先顾眼前。”
虽说长生带来的消息不多但胜在条理清晰,筛去无甚紧要的贺彧只看到剩下三个大字——归棠楼!
呵呵……贺彧按了按抽搐的额角,突然觉得自己命好苦,崩溃道:“哇,好巧?”
归棠楼。
贺彧看着头顶的朱红色招牌只觉得浑身不利索,门口揽客的花娘见贺彧一直站着不进也不走,一开始还笑着招呼贺彧进来,时间长了便也没了好脸色,只是看在贺彧长得不错穿得不俗,没赶他罢了。
贺彧低头咬牙心说下次再来,背后却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客官为何徘徊不入?”
讶然回头,只见那女子年纪不大气质却端庄,在贺彧看来与这歌楼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却意外得融洽。
那女子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锦缎长裙,衣料上的暗纹虽不起眼但细看却十分精细;她面容清丽,眉如远山唇若点朱,带着一丝冷峻的疏离感;眉眼含笑看似毫无攻击性实则暗藏锋芒;发挽高髻,斜插着一直金步摇,耳畔缀着玉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这位客官在这站了许久,是想进来听曲儿还是走投无路想来这找个活计?”那女子先打量了贺彧,便把后者舍了,拾阶而下缓缓来到贺彧身前,朝贺彧虚虚行了一礼。
贺彧屏去一旁低低议论他的声音,定了定神,“不知姑娘可否为本公子找个单独的厢房?”
那人嗔怪地看了贺彧一眼,像听了什么笑话似地笑道:“这位客官把我们这儿想成什么了,本店做的是正经生意,难不成方才客官是想差了不敢进来?”
“……”难道不是吗,记得昨夜那人手不老实来着?
“我叫清玉,公子随我来。”清玉带着贺彧进楼,不忘招呼笑作一团的姑娘们散了,佯装生气地教育一通。
三重楼阁环抱天井中央,白玉台基托着红木雕就的歌台。歌台四周坏绕六根木柱,镂雕的流云百蝶各不相同,白玉歌台中间的屏风后流出七弦琴的清音。歌台左右是两座水台,水底铺着成色上好的卵石,假山流水与乐声相映成趣,竟似昆山玉碎!歌姬素衣广袖随乐声轻舞,流动的光影汇成一点落在了鬓边摇晃的翠步摇上。
自二楼垂下的素纱帐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盈盈光泽,透过轻纱隐约可见廊上摆着的小几上,瓶中正是开得正盛兰草,满楼幽香。
三楼入目则是典雅的月门,门洞内斜出几杆湘妃竹,斑驳泪痕在光中流转映衬,一时竟迷了眼。
“想不到归棠楼竟有如此雅致?”
清玉浅浅一笑,“公子很意外?”
贺彧自知先入为主便没答话,轻轻点头。
清玉带贺彧进了三楼小雅间,斟上茶,“归棠楼就是个歌楼,我们这的姑娘个个精通乐艺……公子可记得厅内有个四周围栏中间独放了一把七弦琴?”
记得,那把七弦琴就对着歌台正中,与周遭极为不搭……
“记得,那把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对,”清玉微微出神,思绪又回到了归棠楼以前,“归棠楼之所以叫归棠,是因为那地方原先栽了一棵极茂盛的海棠树,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砍了,那琴也是原先主人的,好多年了……”
原来的楼主?
“原来的主人不在了吗?”
清玉眼底闪过不悦,“对,不在了,只留了那把琴。”
贺彧眼底划过怅然,“那现在的主人呢?”
“哦?”清玉冷冷看着贺彧,戒备地看着贺彧,“公子为何问这个?”
贺彧见此便不再藏了,直接表明来意,“姑娘见谅,只是在下有些事想请教一番。”
清玉探身一一看过贺彧眉眼,深紫色的衣摆略过地衣在贺彧对面坐定,“公子欲问何事?是楼内姑娘们的婚配之事?还是打听这街头到街尾的不入流八卦,不用找楼主,我就知道。”豆蔻色的指甲轻划过贺彧脸侧,清玉眼神一亮,“欸,公子,你耳下有颗好小的痣。”
贺彧顺着话不自然地碰了碰,随即收回手沉声道:“都不是。”
清玉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贺彧,“公子既不听曲又不打听,何苦来这?别的小女子一概不知,公子请便……”
“别……姑娘,门口这七弦琴在下好奇得很,能细说吗?”
清玉眉头轻蹙,撩起眼皮怪异地看了贺彧一眼,见贺彧一脸正气才开口,“没什么,就是那原本的海棠树是前主人与她丈夫的定情之物,那把七弦琴也是,后来那男人不知怎么竟死了,不久后那个傻女人便跟着他一起去了,”清玉想起什么,冷哼一声,“呵……好像是冤死的还是怎么,不过死都死了。过去好多年了,就这么放着吧……”
“既海棠已去,独留那把琴又为何?”贺彧给对面添了茶,视线掠过清玉攥到发白的指节。
“不知道……大概是为了给后人留个念想吧……”思绪又回到当年,她发狠地劈了那开满枝头的海棠,却在想扔了那琴时猛地顿住,脸上的暖意以为是春风,抬手才知是汹涌的泪。
“清玉姑娘这些年一人经营归棠楼不容易吧……”
清玉只看了贺彧一眼,面上毫无波澜,只是身影在烛火中格外单薄。
“故事讲完了,公子也听了,若无别的事小女子便不多陪了。”清玉抬手示意贺彧可以走了。
贺彧未动,他知道清玉正沉浸在思绪中,也知道此刻只有沉默才最恰当。
七弦琴置于已去的海棠之上,留在人间的念,几近二十年始终在原地等海棠花再开。
“清玉姑娘不想查清父亲枉死真相吗!”
闻言,清玉一愣,随即怒气冲冲地瞪着贺彧,“你是何人?”
“抱歉清玉姑娘,在下不能告知姓名,但此事事关重大……姑娘不想为父亲沉冤昭雪吗?”
“不想!”清玉愤然对上贺彧视线,愤怒却落寞,“事已至此过去将近二十年,若你不提我早该忘了!”话到最后声音被哽咽填满,清玉吸了个大长气平复好心绪接着道:“……不必查,又不是没查过。年轻时还一腔热血过,现在想想挺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