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优兰并不为这“冒犯”而气恼,只是轻蔑地笑,将手指敲在椅沿上,“A级雌虫西格拉,因私自决斗损坏翅膀,被贬为奴。如今,你的翅膀恢复了?”
他在被莱西洛雅氏抓捕之前,早已做好了外部的功课。
至于内部的情况……还得靠他们一一叙说才行。
西格拉咬牙,没想到雌君竟以这个理由为难他。他被晋升为雌侍的原因,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今雌君和众侍都在场,他怎能像在斐和艾因面前那样,毫不顾忌、毫无隐瞒?
何况这个时候,关键的角色斐却如蒸发一般,便是串供也无从下手。倘若一时不慎,牵连了斐……
踌躇之间,艾冬替他开了口:“雄主喜爱西格拉,所以在他翅膀未恢复的情况下,破格晋他为雌侍。”
西格拉恍惚:是了,艾冬作为理事者,自然会知道这件事。可是这个理由……难道他就不觉得牵强?
长久以来,进入房间的虫,都不是那位雄主。
“这合乎规矩吗?”优兰不以为然,“私自战损者为奴,可是律法的明文规定。”
艾冬微微一笑,“王国的律法,在我们家难免有特例。如今西格拉是双重身份,既入了家门,受我们家约束也是应当。哪日西格拉恢复了自由身,回到王国,再讲王国的律法也不迟。
“更何况 ,这件事也是经雄委会认可了的。”
“是吗?”优兰道,“那不妨来念一念,西格拉自入门以来的情况吧。”见艾冬迟疑不动,他又添火道,“我作为雌君,不会连了解家庭成员的权利都没有吧,嗯?”
“当然不会。”艾冬打开手边的家用机器,“雌君要听哪一部分?”
“全部。”
优兰斩钉截铁。随后扬首向希佩尔,“希普,你也看看。我想,你们两个的权限,不会有太大差别吧?”
这就是防止遗漏作假。
希佩尔顿时两难。虽说他有作为第二侍的权限,但是左为雄主的宠侍,右是失权的雌君兼好友……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朝优兰站了一步。
艾冬心下明了,此番并没有和缓的余地,雌君铁了心要拿这件事做文章,隐瞒只会为后文埋下伏笔。只是如今,雄主最初的预告就不成立了:西格拉没能在雌君来临前恢复自由,莱西洛雅氏的出格举动终究会传到王国。即使不是经由优兰,也会经过希佩尔。
兹事虽小,只怕蚁穴溃堤。
他最后提示一次:如因此事引起雄主责难,罪不在艾冬。
随后,他展示出家用机器的全文念读功能,并让希佩尔亲手点开,以断绝自己被污蔑为故意隐瞒的可能。
希佩尔虽心里没底,但委婉劝告优兰无果,又觉得只是听听雌侍的正常情况,料无大碍,便点开了按钮。
如此,西格拉入宅的始末,包括最初的迎接,一日多次的召见(在西格拉房间)和临幸,注射的药剂,以及晋升雌侍的节点都被一点一滴地揭示。
由于家用机器使用的是艾冬的权限,被驳回的申请自由身的部分仍留在雄虫的信息系统内,并没有被展现。
而西格拉不安之余,又生出疑惑:为什么在艾冬的系统里,来到我房间的虫还是“雄主”。那样的话……斐呢?
斐是谁?
在暴动期安抚我的雄虫是谁?
化妆舞会上的雄主又是谁?
我在这个家中的处境,真的如我想象得那般、如履薄冰吗?
优兰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化形剂”上,开口问道:“两种药剂的功能是什么?”
念读的内容并没有体现药剂的作用,显然这需要一些专门的知识。
这是优兰没有接触过的内容,但他隐隐觉得这其中藏着什么,或许与西格拉的晋位有关,就算不是大秘密,一旦揭露,也会让雄虫措手不及吧。
艾冬顿了顿,要说吗?雄主本打算等时机成熟再告诉西格拉,至少拿出诚意来,亲手终止西格拉的身契,还他在王国中的自由身份。
可是如今的节点……雌君和第二侍还不足以信任,西格拉也、未必投诚。他只能采取更差的策略,把真话藏一半。
“这是……防止孕育虫蛋的药剂。”
冲淡液体,融化虫蛋,哪一项拎出来都不友善。
莱西洛雅氏的晚育传统,却成了最好的掩盖。
“雄主还不想那么早抚育虫蛋。”
雌虫狩猎,雄虫育子,是远古留下的传统。
具体的实践,仍需仰赖后期的立法和雄虫的责任心。
法律只规定了低限度的义务,然而有些虫连这都视作辛劳。
优兰觉得可笑。
偌大的家族,到处是仆从。除了偶尔一次的精神力教导,雄虫还需要做什么?
生下雄虫或许可喜,孕育亚雌也算省心,可是看莱西洛雅的三代族谱……雌虫却是多数。
不喜欢累赘?
“恐怕不尽然吧。”
优兰站起身,越过艾冬,悠游地靠近西格拉,把他冰冷的手指贴在西格拉的脸上。
“论姿色也不过如此,让我猜一猜……”
他的手指渐渐滑到西格拉的身后,解开背后的拉链,无视对方僵直的反应,触摸上那道翅缝——
西格拉应激地抖了一下,克制住想要甩掉优兰的冲动。
忍住、忍住。
他不一定能发现。
优兰的指甲却毫不迟滞地探入,勾住翼骨,要将它整个地拉出来——
西格拉倏地转身,狠狠拍掉了优兰的手。
他的力度太大,甚至把那粉白的手背拍出刺目的红痕。
“西格拉!”
隐身已久的卡玛蓦地惊呼出声,上前拉住了西格拉。
原本他还为安不肯孕育虫蛋的事失神。想到安从来不留在自己里面,却肯纵然西格拉,他还以为西格拉得到殊遇,没想到安竟用这种方法暗中防范。
化形剂有两种,前期用A用得那么频,后来又变成间隔式的B,想来化形剂B不是为了避孕,而是……有了虫蛋后,再打掉。
他甚至来不及为西格拉感到难过,就看到西格拉做出这样惊虫的举动。
卡玛仍不清楚翅膀的故事。
他还以为西格拉担忧残翅被进一步伤害。
他更怕西格拉因此授雌君以把柄,被安上不敬的罪名。
卡玛现在能够拉住西格拉,可是他同样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是无法挽回的。
他只能把求助的视线转向艾冬。
艾冬虽然惊了一下,但反应还算冷静。
“西格拉,还不向雌君赔罪?连这点反应都控制不住么,不过是……有些痒罢了。”
他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将西格拉护到自己这边,“想来雌君也不会对病人的伤口下狠手吧?”
优兰哼笑了一下,知道艾冬把自己往高了捧,并不是很想搭茬。
而此时西格拉已经回过神来,顺着艾冬的话道了歉,“请您饶恕,我并非有心,只是……太敏感了。”
他虽然意外艾冬肯帮自己说话,但是又不敢真正将艾冬当做盟友。现在只不过是……翅膀的秘密还没暴露出来。
可是……
西格拉忽然怀疑:他们真的在乎翅膀恢复与否吗?
我如今甚至不是雌奴了。
根本就没有再损坏翅膀的必要。
如果让他们知情又会怎样?
假如斐真的是雄虫,那么雄虫故意隐瞒身份,莫非是因为……
治愈翅膀才是最私密的举动。
雌君对艾冬侍君的怀疑,或许指向另一个答案:
化形剂的隐藏作用,是帮助恢复翅膀。
但这个过程必须有雄虫参与。
雄虫只想让我恢复翅膀,却不想要虫蛋。那是因为,雄虫本来就不是因为喜欢而接近我,他肯帮我,大概率是为了……
艾因。
或许就像艾因说的,雄虫有可能是个好虫。
虽然这只是猜测,但是西格拉还是决定要保守翅膀的秘密。
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他只担心……艾冬顶不住雌君的压力,将他交出去。
不管怎样,雌君对艾冬侍君的指控,都只是无关痛痒。
莫名其妙地去帮一个关系平平的雌侍,才真会自找没趣,甚至可能把自己推向火坑。
这时的西格拉仍不知道,他早已是艾冬阵营的一员。
或者说,艾冬愿意接纳任何一名成员,只要那只虫心向和睦。
优兰还不是很理解艾冬护犊子行为的本质。在他看来,相处短短几月的虫,显然还处于陌生状态。他能看出来,西格拉并不敬重艾冬,只不过维持表面的客气。
他们之间,既是上下关系,也是敌对关系。如今自己的加入却打乱了他们的相对格局,让艾冬自觉地联合周围成员,一致对外。
这是生物生存的本能。
多少年来,优兰就是凭借这种本能,在混乱的关系网中挣扎生长。他太熟悉这种味道,却又轻蔑。
能为利益而联合起来的关系,他只想去撕扯、去挑拨、去拆散。瞧着那些破烂的不堪一击的碎片,优兰便有一种连灵魂也灰飞烟灭的痛快感。
泥沼里流出来的灵魂,只有将泥沼也一同毁灭,才能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