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枸杞田里已经热闹得像赶集。

周铮举着铁皮喇叭吆喝："二班注意！那株板蓝根在偷喝三班的洗脚水！"

巳珺蹲在田埂边憋笑，手里军用水壶晃得叮当响。郭晏殊的铜哨突然贴着她耳畔擦过，惊起三只灰雀。

"立正！"男人声音里压着笑意，"这是带兵还是放羊？"

战士们瞬间冻成冰雕。

巳珺掐了片薄荷叶揉碎，清凉香气引得郭晏殊喉结一动——昨夜他偷偷给铜哨上油时，喉结也这样滚过两回。

"稍息。"郭晏殊转身瞬间，军装第三颗纽扣突然崩飞，正打在周铮脑门上。小战士嗷呜一声，撞歪了"农业学大寨"的木牌。

巳珺弯腰捡纽扣时，瞥见男人衬衣里缠着的新纱布。昨夜禁闭室的杏花笺突然在脑海浮现，她鬼使神差把纽扣塞进贴身口袋，指尖触到陪嫁旗袍的丝绸内衬。

"发什么呆？"郭晏殊用铁锹柄轻点她鞋尖，"不是说要看试验田？"

试验田藏在骆驼刺围成的迷宫里，枯枝上挂着褪色木牌："科学种田，振兴中华"。

周铮举着56式步枪当开路杖，枪管上缠着条红领巾——说是能防沙枣树偷袭。

"去年种的人参会…”周铮神秘兮兮地比划，"炊事班老张被喷了满脸..."

话音未落，一株变异蒲公英突然炸开。绒毛裹着花椒粉般的颗粒，呛得众人喷嚏连天。

郭晏殊下意识把巳珺拽到身后，军装下摆扫过她手腕，玉戒撞上铜哨发出清响。

"阿嚏！这...阿嚏！是防风草改良种..."巳珺眼泪汪汪地揪他腰带，"快撒甘草粉..."

战士们手忙脚乱掏挎包，有个憨货错把辣椒面当药粉。

霎时红雾弥漫，三十条汉子咳得像煮沸的水壶。周铮的鼻涕泡在阳光下五彩斑斓，郭晏殊的扑克脸终于裂开笑纹。

"胡闹！"他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抬脚踹飞半截砖头。砖块砸中暗渠盖板，露出条幽深地道。

霉味混着当归香扑面而来。巳珺举着煤油灯照见墙上的大字报，1972年的《红旗》杂志残页写着："备战备荒为人民"。

郭晏殊的军靴踢到个搪瓷痰盂，"为人民服务"的红字惊跑一窝沙鼠。

"看这个！"周铮举着铁锹挑开蛛网。铁皮柜里整整齐齐码着玻璃药瓶，标签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花纹——和姜雪柔的旗袍如出一辙。

巳珺突然拽住郭晏殊袖口："你听！"

若有若无的童谣从深处飘来："枸杞红，甘草甜，阿姐采药去天山..." 调子竟和郭晏殊母亲留下的铜哨暗号一模一样。

最里间的诊床上摊着本育儿笔记。

郭晏殊翻开泛黄纸页，掉出张褪色杏花笺——与昨夜塞给巳珺的如出一辙。

巳珺突然抢过笔记，指着某页惊呼："这字迹..."

轰隆！

沙尘暴撞开地窖木门。郭晏殊把巳珺护在怀里倒退三步，军用水壶磕在墙上，壶身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周铮在风沙中大喊："团长！这柜子背面有..."

话音被狂风撕碎。巳珺的玉戒突然发烫，药柜吱呀转动，露出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锁上缠着干枯的雪莲花藤，花蕊里嵌着枚带弹孔的铜五角星。

郭晏殊用铜哨撬锁时，巳珺正研究墙角的育苗箱。玻璃罩里蔫头耷脑的植株突然舒展枝叶，竟是她上个月试种的改良黄芪！

"小心！"

郭晏殊扑倒她的瞬间，铁门轰然洞开。

尘封二十年的手术室呈现眼前：无影灯上搭着喜鹊窝，产床堆满印有俄文的麻袋，墙角铁笼里...关着三只正在啃《赤脚医生手册》的沙兔！

周铮的惊呼从隔壁传来："团长！这有您母亲的照片！"

相框里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婴儿，背后药柜玻璃映出个戴熊皮帽的男人——赫然是年轻时的霍天枭。

巳珺突然拽过郭晏殊的手按在产床栏杆上。铁锈簌簌脱落处，露出行刻字："1976.3.17 周雅琴接生记录"。

沙尘暴停歇时，战士们在地道口排成两列。周铮头顶着偷吃黄芪叶的沙兔，山东小伙终于找回鞋垫——虽然已经被啃成镂空艺术。

"今天的事..."郭晏殊掸着军装上的土。

"保证保密！"三十条汉子吼得枸杞乱颤，有个机灵鬼补了句："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尤其是团长给嫂子挡风那会儿..."

哄笑声中，巳珺摸到口袋里的纽扣。郭晏殊正弯腰捡铜哨，后颈沾着片蒲公英绒毛，在夕阳下金灿灿的晃眼。

回营路上，周铮突然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铜哨哨，药草草，藏着媳妇小手巧..."

郭晏殊作势要踹，却瞥见巳珺发梢粘着的蛛网，抬手时顿了顿，最终只摘下一片枯叶。

暮色笼罩药田时，禁闭室窗台多了盆含苞的铃兰。

巳珺对着月光举起铜五角星，发现弹孔里塞着张字条：「明晚带你看星星——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