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阁占地极大,延绵方圆数里,四面围有高墙,几乎不可攀爬,整座院阁被巨大结界笼罩,即便想从上方侵入,也会被阻挡在外。结界坚固巧妙,不仅能抵御外袭,还有障眼之效,从空中俯视这片地时,看到的只是葱郁的树丛,唯有身在阁中,才能看到溺水阁真实的模样。
“这...是一座城?”
万没想到,那拮据的前厅后面,竟藏着这样的天地。
说是一座城,似乎有些夸张,但若说是一座宅院,又未免有些太小,环视四周,不见人影,聆听八方,杳无声息,枯荷困惑地摸了摸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脚下的石砖刻有古老的图案,纹路的缝隙中没有明显的污垢,庭院各处种满花草,廊道两边古树高耸,地上却不见多少落红残叶,若非有人精心打理,这偌大的阁院不可能这般怡人秀丽。就是不知出于何种缘由,阁里的人都藏了起来,并特意隐去了气息。
景色虽好,气氛却叫人悚然。
“罢了,先找离垢。”
虽说不知对方位置,但往灵力波动最强之处跑去总不会错。
枯荷依照平日里的习惯,径直跃上离自己最近的屋檐,轻车熟路地越过了数个屋顶,刚要越上第四个房檐时,一道阴森的杀气从身后忽然袭来,那一瞬间,他正好滞在空中,难以转身,只能勉强扭过了脑袋。
冲入视线的,是个面容青涩的男子,男子紧握高举空中的拳头,一击砸在了枯荷身上。
还来不及震惊,枯荷便已被砸落泥地,掀起了大片尘土,男子随之落到地面,露出了一丝惑色。
击中对方的那一刹,拳头似是打在了什么坚硬之物上。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发现关节之处有明显的损伤,但他似乎不太在意,还故意屈伸了几下指头,确认手掌还能灵活运作后,他才缓缓抬了头,望向枯荷所落之处。
对方竟还站着,虽说站得不太稳,其中一只膝盖几乎触在了地上,但枯荷并无如他所想的那般摔成重伤,动弹不得。
方才的那击,他明明使了足足八成的力道。
此时,刚好有一缕阳光穿过云间缝隙,洒在了枯荷身上。一瞬间,无数微小耀眼的光芒在男子眼前一晃而过,定睛一看,才发现枯荷后颈覆着晶莹的冰块,宛如一块坚实牢靠的盔甲。
冰甲正在迅速消散,眨眼便尽数化成沙晶,飞舞至空中。
枯荷皱着眉头抚着自己颈部,脑袋左右扭了两下,嘴里低吟了一声“疼”,才踉跄地站稳了身子,他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男子,语气平和地道:“为何攻击我?”
青年男子面不改色,不由分说地又冲了上来,根本不打算作任何解释。
敌手的身份,枯荷不仅毫无头绪,也无从推断,说到底,溺水阁里藏匿之物,他本就未曾搞清楚。
这位力大无穷的男子到底是阁中之人,还是破结界者?
来袭迫在眉睫,枯荷却无应战之意,他本就不喜缘由不明的厮杀,而眼下的当务之急应是寻到离垢,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决定是否大开杀戒。
他抬起手掌,挡在身前,仿佛只是不经意地做了一个防御的姿态,殊不知,那根本不是防御之举,而是随时灵力爆发的蓄力。
拳头就快触到枯荷的一瞬,一阵刺骨的凛冽从八方侵蚀而来,男子感觉到了身体的僵化,可那一刻即便察觉到危险,他已无暇作出反应,下一瞬,他便被封在了厚实的冰石中。
袭击者被冰晶定格,枯荷才有机会细细端详对方,但半晌也无看出端倪。这男子看着不过笈弃,除了力道过于强劲、神情过于老成以外,好似并无明显的异常之处。
“抱歉,回头再处理你。”
转身正欲离去,才发现又有几人现了身,他们神情警惕,挪步缓慢地地围了上来。这些人有男有女,衣着朴实,与一般百姓无异,他们虽神态从容,但年纪竟一个比一个年幼。
枯荷打量着四处冒出来的孩童,挑眉道:“小屁孩们,方才一个个都屏气隐身的,还以为你们在捉迷藏呢,现在又突然都跑出来,是打算认输?”
挑衅之后,一时之间谁也没回话,双方互视半晌,其中一人才开了口,道:“此人不好对付,我们一起上。”
说话的竟是最年幼的女孩,看着不过十岁出头,其声线虽稚嫩,语气却异常沉稳,能冷静地道出这样一句话,实在与她年纪不符。
“开什么玩笑...” 枯荷不由发出一声冷笑,不悦地道:“要上我?”
乍一听来,这话在表达不屑,实则非然。
敌手即为孩童,便难狠下心来,可阁中人来势汹汹,手下留情约等于小命难保。犹豫之间,两个男童已然兵分两路,左右包抄,疾步突袭而来。
枯荷凝起眉头,当即释出风系术法,双足一点,便有脚下生风,送他跃至高空,再而稳稳停在了彼岸之上。
见他有意退避,男童低身下蹲,作出蓄劲之态,再而后腿一蹬,竟单凭肉身蛮力,蹦到了枯荷面前。
这未免过于叫人震惊了。
回想方才那冰封之人的惊人力道,阁中这些看似寻常的孩童根本一点也不寻常,诧异之余,枯荷迅疾在身前聚出一堵冰盾,及时挡下了对方的拳头,然而下一瞬,侧身那头又冒出了另一男童的身影,男童拳头紧握,依然瞄准自己脆弱的颈部,蓄势待发。
这间不容发的一袭,枯荷虽能勉强躲过,心里却有了硬扛此招的主意,他稍稍侧过身来,同时凝结出护身的冰甲,正面接下了这一击。
这远比之前被偷袭的那一击更重。
一声闷哼后,枯荷被揍飞了数十尺远,但这次他并非垂直坠落,而是摔向了一旁屋舍,径直穿破木窗,当场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年幼的女童见状,当即大喊了一声:“追!”
那一刹那,湿润的热气倏然从脚下涌起,与此同时,上方压来与之截然相反的寒气,两者相撞后,响起一阵连绵的滋滋水声,低头一瞧,脚下竟有无数翻滚着气泡的晶莹水珠,密密麻麻地在跃动。
女童惊愕地退了半步,慌乱之间,那水珠便尽数化作浓浓雾气,宛如陡然炸开的白色粉末,向四处弥漫开来,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当碍眼的白雾散开之后,他们才得以找准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枯荷所落的屋舍中。可惜,对方早就没了影,屋里只剩摔成稀烂的木窗,稀稀落落地散满了一地。
“怎么办?” 其中一男童道。
女童咂了咂嘴,厉声道:“分头搜!闯阁之人,不能留!”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又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另一男童转头望向屋外,面无表情地道:“破入阁中的,不止他一人。”
循着爆炸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浓黑的烟雾,正在往天上窜,显然是有屋舍起了火。
女童又砸了砸嘴,改口道:“先去拿下那女的!”
两个男童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接着,他们便敏捷地从枯荷撞破的大口子跳出了屋舍,朝着火的楼阁奔去。
众人离去后,屋舍角落的一朵盆栽竟好似动了一动,下一刻,枯荷便从那墙角处莫名地凭空现了身,紧接着,他身后那绿油油的盆栽陡然碎裂,散成细腻的光斑,消失在了空气里,回头再一看,那墙角处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盆栽。
“这招...居然还真蒙混过关了。”
枯荷掐着下巴,面有惊喜之色,方才落入屋舍时,他迅速扫了一眼屋内的布置,寻得一个空墙角,趁着水汽弥漫时,移动过去,贴墙而站,并在身前设下了一道障眼结界,把自己的身体隐藏了起来。从外侧看来,那墙角处除了一盆并不存在的植株,什么也没有。
凭借这巧妙的小把戏,枯荷既摆脱了追杀之人,也无意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堪称一石二鸟。
“方才那几个小屁孩,竟是阁中人...”
枯荷低声咕哝着,逐渐理清了头绪,从只言片语的对话中,他获得了不少的线索。一,溺水阁的确被外敌侵入,且对方是一位女子。二,在溺水阁之人看来,自己也是破入阁中的外敌。三,依照溺水阁的规矩,闯入者,不得留活口。
想到此处,枯荷不由抓了抓脑袋,叹道:“亏我还在担心离垢的安危,这阁里的人都这么能打,哪里用得着我出手?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命都得赔上,还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早知如此,就不多管闲事闯阁了,离垢那死鬼本就没法再死一次,根本无需担心。
此刻枯荷更在意的,是这阁中人的来历,他们虽看似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打起架来却像是洪水猛兽。方才与之交手时,枯荷有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和一种道不明的熟悉感。
“我和青冥到底在此藏了什么秘密...”
透过屋舍的洞口,他眺望不远处那着了火的楼阁,陷入沉思。
是继续深究,还是转身离开?溺水阁的秘密,枯荷好奇不已,前脚既已踏了进来,后脚便很难抵御跟上前脚的诱惑。
“罢了,就当是救火,毕竟我擅长搬水。”
他就这样说服了自己,朝那火势熊熊之处奔了过去。
此时此刻,另一头的离垢正在焦头烂额地揉着眉心,他只身一人站在火海之中,唉声叹气,来回飘荡。
“离垢大人!”
听闻外头传来一声呼唤,他便飘着飞出了火场,见来者只有一人,他皱眉便道:“怎么只有你,救火的呢?”
“报告大人。” 小厮拱手弯腰,道:“方才十三来过,交代了几句后,又带着其他人去追那女贼了。”
“十三...” 离垢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她是太久没动,兴奋到无法自控了,先不指望那几个好斗的,其他人呢?”
小厮道:“这正是小的想向您禀报的,方才十三说,前门也有贼人破入,听到这消息后,好些个人都兴致勃勃地杀去前门了。”
“前门也有人破入?” 离垢神色一惊,顿了片刻,又道:“此人的特征,十三可有提及?”
小厮道:“弱冠男子,玩世不恭,手执银剑,善用术法,战力难测。”
其实,听到“玩世不恭”时,离垢便已猜到“贼人”是谁了,他再次用力地揉了揉眉心,不禁暗叹,这烂摊子是越收越大。方才为了入阁确认情况,他着急离开,把枯荷一人留在了门厅,匆忙之中,他竟一时忘了,枯荷能轻而易举地进入结界。
这些日子,枯荷每次前来都会有意无意地表达自己想进阁瞧一眼的意愿。
说起这是否要深究溺水阁之事,是枯荷自己一直没能拿定主意,也因如此,他总想从离垢嘴里讨一个推波助澜,只不过离垢聪明,能看穿枯荷的心思,所以屡屡无视对方的暗示。
可是鬼算不如天算,眼下溺水阁的遭袭,无疑给枯荷提供了最好的入阁借口。
“小离垢,我来救你了!”
恍惚之间,那戏谑的声音在耳旁回荡,离垢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枯荷会带着怎样的说辞出现在眼前。
只是枯荷并不知道,这溺水阁里的守卫一个个都杀人不眨眼,如今他□□凡身,阁中又无人知道他真实身份,此时入阁,极其危险,想到此处,离垢连道:“快传令下去,那男子并非贼人,莫要与他动手。”
“遵命!” 小厮刚点头回应,脑袋忽然一滞,再而重新抬头,道:“是先去找人救火,还是先去传令?”
离垢长叹一口气,道:“我想知道,此刻能救火的是不是都去捉贼了?”
那小厮认真想了想,回道:“敢在外头跑的,都在喊抓贼,其他的,被爆炸声吓坏了胆,躲在房里不肯出来。”
“我想也是。”
离垢万般无奈,随即从怀里拿出符纸,画下几道符箓后,撒向了空中,符纸四散而开,从各个方向包围了燃烧的屋舍,封住了那疯狂流窜的火焰。
“既然如此,只能出此下策了。” 离垢心疼地望着身陨火海的屋子,慨然道:“舍弃一座屋舍,便能阻止火势蔓延,溺水阁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接下来,大家只需小心行事,确保不触发那人设下的起爆符,便不会有大碍。”
可这话音未歇,又是一阵爆裂之声,整个宅院都随之动摇,离垢扭头一望,霎时握紧了拳头,愤然道:“传令下去!再有人引爆符咒,不管他是生是死是残是废,也要负责修缮焚毁的屋舍,一日没修好,一日不得离阁!”
“遵命!”小厮洪亮的回了一声,便一溜烟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