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松文一别后,半年眨眼便过去了。
枯荷整天无所事事,闲的发慌,为了不让自己度日如年,他吩咐朱颜阁每日送上一位姑娘,陪他消磨时光。
不知不觉,阁中所有的姑娘都被轮了一遍。
枯荷开始觉得无趣起来,便又让朱颜阁给他送男色。可这阁中的男色,大多只伺候过女客官,所以,当他们与枯荷面面相觑的时候,气氛里总有一股不言而喻的尴尬。
这天,奉召前去陪伴城主友人的,轮到了一位身型魁梧的小倌。
小倌体型健硕,颇有男子气概,而当他低着脑袋望着比自己矮一截的枯荷时,他手都不知往哪放。
对方也不说话,示意自己坐下后,笑眯眯地盯了自己半天,面对这看似无害却笑意不明的面庞,小倌心中竟有些发怵。
“...枯荷...大人。”
“嗯。”
“不知您...需要...何种...”
小倌支吾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完,枯荷撑着脑袋望着他,嘴角那顽劣的笑意越发的浓。
“何种什么?”
“我是说...” 小倌舔了舔嘴皮子,憋红了脸,道:“您是在上...还是下?”
朱颜阁有个老规矩,为了能让客官安心享受欢愉的时光,阁中人不能向他人提起任何接待客官时发生的细节。所以,这初次前来“伺候”枯荷的小倌,根本不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喔...” 枯荷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道:“问我喜好的姿势?”
“不是...” 小倌抬起眉头,显得有些着急,“我是问...”
没等他把话说完,枯荷便忽然站了起来,自顾自地道:“喜欢的有不少,站着跪着坐着躺着飘着的...不过...”
他悠悠地绕到小倌身后,把手按在对方肩上,低头耳语道:“我最喜欢的,是从后面...”
小倌一听,只觉菊花一紧,当即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于是“砰”的一声,圆椅掀倒在地,滚开了好几寸。做出此举后,小倌先是一愣,然后慌了手脚,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如此之大。
“怎么了?” 枯荷斜眼望着他,拉长了声调,失望地道:“你不喜欢?”
“我...” 小倌咽了咽口水,迟迟无法道出实言,他怕得罪这传说中的城主友人,从而断了自己以后在朱颜阁的财路。
“这么不情愿...” 枯荷撇了撇嘴,伸手轻扯了对方的衣领,娇声道:“要不...我把后面的位置,让给你?”
这一让步,倒是让小倌有些诧异,他抿了抿嘴,又仔细打量了枯荷一眼,才觉对方脸庞清秀,倒是有几分女相,心中不禁暗道:“就当是姑娘,咬咬牙就过去了。”
“成。”
仿佛准备英勇就义一般,这一声,小倌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第一次,若是...伺候不周,还请大人见谅!”
听到这句话,枯荷终于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对方这一笑,小倌又不明所以然了,望着笑得差点在地上滚的人,他僵直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了好一会儿,枯荷好不容易笑够了,才扒着桌角从地上爬起。他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对小倌道:“不逗你了,最近朱颜阁送来的人,你是最好玩的,没有之一。”
小倌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半晌才道:“大人方才所说,都是戏言?”
“是你起得话茬,我随口往下接罢了。” 枯荷坐到桌上,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道:“进门第一句就问我是上是下,真不怕把人笑死。”
小倌摸了摸额上的冷汗,疑惑地反问道:“召唤阁中人前来伺候,除了风花雪月之事,还能做什么?”
“风花雪月也得先看对眼,来一个上一个,你当我是种马?” 枯荷嚼着食物,拿起装着糕点的碟子,给对方递了过去,“再说了,阁中人伺候谁,怎么伺候,向来都是自己做主,我还能逼良为娼不成?”
望着递到眼前的甜食,小倌条件反射地拿了一块,并无放入口中,呆举了糕点片刻,他才觉得哪里不妥,道:“您若知道我不接待男客,为何还要召我?”
“还能做什么?” 枯荷嘻嘻一笑,道:“逗你玩呗。”
小倌闻言,如释重负,他瘫坐在凳子上,长吁了一口气,道:“行,只要不是风花雪月,您怎么逗我都成。”
“至于吗...” 枯荷委屈地望了他一眼,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嘀咕道:“一样是翻云覆雨,哪分什么男和女。”
小倌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望着枯荷的脸蛋,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忘了对方是男子。接着,他像是突然着了魔,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若是你...好像也行。”
枯荷浅浅一笑,俯视着小倌,眨了眨水灵的眼眸,然后,他伸出指尖,轻轻触在对方脸颊上,脑袋缓缓低了下去。
眼看枯荷的脸庞逐渐靠近,小倌竟没躲闪的欲望。
“真的可以?”
“...嗯。”
“不够肯定。”
“可以。”
两人越贴越近,小倌心跳怦然,就在唇唇快要相印的一瞬,枯荷凝住了动作,咧嘴一笑,道:“你是真好逗。”
他挪开暧昧的指尖,又把脑袋抬了回去:“劝你两句便答应了,以后呀,你能接的客官,选择是更多了呢。”
小倌一脸错愕,随后变得满面通红,他羞恼地垂下脑袋,只觉无地自容,这莫名其妙的,他竟然对一男子动了心。
见对方心态有些崩塌,枯荷生了些许歉意,便好声安慰道:“好啦,别生气,不逗你了,再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放你走。”
小倌深吸了口气,似是在努力调整情绪,良久,他才抬头道:“何事?”
枯荷露出坏笑,一本正经地道:“今晚你就睡这儿,明早再离开,记住,回去的时候,你得装出一副受了伤的模样。”
“受伤?” 小倌不自觉地摸了摸心口,问道:“何处受伤?”
“这你不用管,反正,你走路的时候,稍稍弯着背,时不时扶一下后腰,装作两腿使不上力的模样,就对了。”
他跳下案桌,一边解释着,一边生动地做出了示范。
小倌一脸茫然地听着,隔了半晌,他才幡然醒悟,惊道:“难不成...你是要让别人...误以为我被你...”
“要听话喔,” 枯荷调皮地笑着,“若是不按我说的做,我便知会绯红,以后只准你接男客。”
说完,他便轻车熟路地爬出窗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厢房。
撇下屋里的小倌后,枯荷踩着银剑,直上夜空,一顿乱窜后,落在了溺水阁前。
“小离垢!”
枯荷欢快喊了一声,一把拉开大门,踏入了前厅,可屋中空无一人,呆站半晌,也不闻任何回应。四下找了一圈,仍不见离垢的踪影。知道对方有意躲着自己,枯荷灵机一动,大摇大摆地绕过柜台,往后院直奔而去。
果不其然,一道结界挡住了去路。
“这天下之结界,就没我破不了的。”
大放厥词后,枯荷装模作样地卷起衣袖,伸手往那结界摸去,下一瞬,离垢便在他面前现了身。
“你当然能破,这道结界本就是你和青冥大人一同设下的。”
离垢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语气里是八分冷淡,二分无奈。
枯荷喜笑颜开,道:“干吗躲着我?”
离垢道:“干吗总找我?”
“不干吗,” 枯荷一把抓过离垢的手,把对方扯到怀里,道:“就是想见你,想蹂|躏你。”
离垢虽被束缚着,依旧保持一脸淡漠,道:“朱颜阁天天往你那儿送人,还不够你蹂|躏?”
“哪里够...” 枯荷粗暴地扯着他的脸蛋,愁眉苦脸地道:“还是无聊,近来捉弄了好些个新人,一开始还挺新鲜,现在又提不起劲了。”
离垢道:“你不是无聊,是寂寞。”
枯荷道:“有区别?”
离垢道:“以前可曾感到这般无聊?”
枯荷盯着离垢的头顶,一边思考着,一边拆了对方的发髻,道:“说起来,最近的确是特别无聊。”
离垢又道:“江公子在的时候,可会感到无聊?”
枯荷闻言,动作一滞,莫名升起了一股怒火,他揪起离垢的一束头发,愤愤地道:“什么江公子,不认识。”
离垢若有所悟地弯起了嘴角,没等再多问一句,枯荷便开始骂咧起来。
“说什么尽快回来...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见色忘友!你说...他们该不会真生娃去了吧?可是,这生娃也得先成亲啊,成亲也得先摆酒啊,摆酒就得先请我啊,这悄声无息的,是真的把我忘了?”
“若是这般在意,去找他便是。”
枯荷幽幽地叹了口气。
“从前有人对我说过,儿时的玩伴小时候即使再亲密,长大了,终究要分开的。”
话说出口后,枯荷又觉得有些好笑,细细想来,松文这块朽木,虽说从前就是老气横秋,竟也算是儿时的玩伴。这一世,因前世记忆的恢复,于其灵魂而言,他们也各有各的沧桑。今世两人结伴而行,四处游历,仿佛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陪伴中,他们好似偷回了些许前世不曾尽情享受过的时光。
“...我该知足了。” 枯荷低喃着,语气里有无法掩饰的失落。
“在我看来,江公子并无与你分开的理由,他的离开,定是你作出来的。”
“我干什么了?他不是有事才离开的吗?”
离垢盯着枯荷,眉眼间透出了疑惑之色,他心中不禁暗叹,眼前这位城主转世竟比想象中要迟钝许多,良久,他淡淡问道:“你可是恐惧分离,才这般推开身旁之人?”
枯荷没懂他所言何意。
“恐惧什么?你看我推开你了吗?” 说着,他用双臂环住离垢瘦小的身子,使劲地搂了一搂,那力道之大,都能把人掐断气。只不过离垢是鬼魂,本来就断了气,所以不管枯荷怎么折腾,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一样。” 他神态自若,仰头望着枯荷,道:“我是死灵,不会忽然离开,就算离开了,也是自愿的,有预兆的,不会让你措手不及。”
枯荷怔了片刻,才琢磨明白了离垢的意思,正如其所言,人世所经历的种种,就数这生离死别他最为惧怕,相比之下,与本就死透了的亡灵共处,他全然没了这顾虑。枯荷轻声一笑,捧起离垢冰凉的脸,低吟道:“那正好,你这么懂我,不妨现在就结下契约,成为忠诚于我...绝对不会消失在我面前的...奴隶。”
“你若要硬来...” 离垢略显无奈,道:“我也阻不了你。”
“胡诌什么呢。” 枯荷好笑地揉了揉对方了脸,道:“结契之法得双方自愿才易成功,像你这种百年修为的鬼魂,强行结契极为困难,若你真阻不了我,那只能说明,你心里是想当我奴隶的。”
离垢表情有了变化,他移开视线,企图挣脱枯荷的魔抓,嘴里嘟哝道:“胡言...”
见对方面有羞色,枯荷不禁哈哈大笑,乘胜追击道:“小离垢,你该不会从前就喜欢我,就因为我没记忆,你才这般打死不承认?”
离垢垂下脑袋,不打算再说话了,奈何枯荷纠缠不休,满满笑意地细声哄道:“快告诉我,以前可有被我睡过?”
“.......”
“肯定有!是被男的我,还是女的我?”
“......”
“难不成都有?”
“.............”
“男和女,你更喜欢哪种?”
“......枯荷。”
离垢一脸正色地推开了纠缠之人,稍稍整理凌乱的头发后,他肃然道:“比起城主,我喜欢身为人类的你。”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枯荷防不胜防,他不知对方有多情深意切,愕然许久,才试探地玩笑道:“逗你呢,别这么认真,小离垢,人鬼殊途,咱们走不到一起。”
“知道就好。” 离垢忽然笑了,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人,没必要活成这个鬼样,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去探望一下江公子。”
见对方笑着回了话,枯荷才暗松了口气,接话道:“他要娶媳妇了,哪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