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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抬步的刹那,苏云脑中忽然嗡鸣不断,白日里初到此地的那种微妙之感再次笼罩了她。
月是明月,星是繁星。
只这“一身形半虚半实的女子孤零零立在月下,任由身后枯树张牙舞爪,只负手眺望藏剑海远方”的景象,好似骤然往平静的湖面投进一粒石子,在苏云的脑海里泛起阵阵涟漪。
恍惚间,似有呓语于耳畔炸开。
“为何想走?”
“为何要离开?”
“就在这,一直陪着我,不好吗?”
那声音有些喑哑,分不得男女老少,太过飘渺且并不抓耳,甚至连个别词话也是含糊不清听不明确,偏叫人听了心中难耐,欲与其同悲共泣。
苏云:“……”
苏云立马原地站定,她倒要听听,这声音接下来会怎么说。
神秘声音:“……”
苏云想听,那声音却不肯了。
脑中嗡鸣之声却骤然止住,那微妙之感也顿如水中游鱼般从指缝中光速溜走,眨眼消失了个干净。
“……为何要走?为何要离开?”
苏云不由重复道,似是在问自己。
她沉浸在那声音带来的悲切余韵之中,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从周遭风卷残叶的“沙沙”声中醒过神来。
抬手拭去眼角冰凉,却是疑惑着呢喃自问:“我怎么了?”
为何无端流泪。
为何心口处莫名发紧。
不过是这剑海中随风飘来的一段残念罢了,为何教她心生不安……岑秋闲居此多年,是否时常听得这些残念之语?
但苏云显然忘了,岑秋闲再怎么被妖异化,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修士,是以灵力温养身心,与苏云这般因念存于世的鬼修不同,并不会被他念影响。
即便是修为高一些的纳兰错在这,因有生死为界,不用相关术法探听的话,也只会当这些是呼呼风声。
没人解得苏云的疑惑。
“……”
苏云垂眸,从那莫名的情绪中抽.身而出,只沉默着甩干指尖,不语。
恍觉系统最近似乎有些太过安静了,甚至于与她交接任务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全然不似先前的幽默风趣。
有很多事需要弄明白。
早在纳兰错失忆的那段时日,苏云就探查过其灵府,分明已经碎得渣都不剩,怎就无中生有了?
吞噬她神魂的长舌又是什么来路?
再不好好和系统捋捋,这话本融合后的剧情就要乱得理不清了,谁知会不会带来别的麻烦。
苏云收回远眺的目光,折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
却说岑秋闲化作流光进入峰腰一处山洞时,一道人影早就候在了那里。
他身形高大,白袍笼身。
因背对洞口,并看不得面容。
岑秋闲落地乍见到此人先是一惊,而后收起心中讶异,语气不善道:“你这时候来?”
“不是说好了十日后再见么。”她上前一步:“我要的东西呢?”
来人并未应声,只抬步向洞内行去。
岑秋闲见他毫不受阻地踏进洞内,脸色微变,到底没说什么,只沉默着跟了进去。
此洞位置隐秘,且有杂草遮掩,从外看不出丝毫异常,洞口看着不大,洞内却别有洞天。一束月光自洞顶倾泻而下,在密集晶石的折射之下照亮了整个洞穴,却因进路蜿蜒曲折,洞中光亮泄不出去半分。
月色照耀之处,是一方石台。
石台之上则躺着一个神色安详的青年,长相清正,一袭苍青道袍勉强蔽住他细瘦的身躯,四肢被铁链锁住,一股子被幽禁于此的荒谬之感。
岑秋闲一路来不发一言,呼吸却在见到来人欲靠近青年时突然变得急促,近乎是失控地扑上去——
“别碰他!!!”
岑秋闲扑了个空。
来人不过一个转身,便轻易躲过了她趁机释放的牵制法术,随即冷笑着一把掐上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这便是你心心念念要救的情郎?”
同样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他声音清朗,面容分明也算端正,却因沉迷酒色多了几分郁气在眉间,说起话来也是格外让人生厌。
“是……又如何?”
岑秋闲脸色涨红,挣扎间双脚渐渐离地。
青年见她承认,手下力道又紧了几分:“我道这些年你躲着我是死了,原来是在此地与人厮混……他这与死人一般无异的状况,就值得你暴露自己为之求药?甚至不惜出卖自己身体?”
“咳……咳!”
“……他……没有死。”
岑秋闲用力抓住脖颈上的那只手,一改苏云面前的温和可人,双目中充满了怨毒和恨意,她怒极反笑道:“出卖身体?”
“江瑟,话何必说得那么难听!除了你这心理扭曲的死变态,谁会看上我这副残躯?你有所需,我有所求,不过一场交易罢了,你真当我忘了当年所有事吗?!”
是了。
眼前脸色阴沉的男人不是她曾经的“好师弟”,祁山众弟子的“三师伯”江瑟是谁?
“你特意等师兄离开再现身,不就是怕他知道你又来纠缠我?”
江瑟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别跟我提那个叛徒!”
“哈,叛徒。”
岑秋闲笑出了眼泪,讥诮出声。
“江瑟,你去问问那些在战中死去的师兄师姐,去问问那些饱受折磨含恨而终的师弟师妹,去问问祁山南路的上千碑石,我们三人——到底谁才是叛徒!”
“自然是你们!!”
被岑秋闲言语一刺,江瑟恼羞成怒,将人狠狠甩到一旁的石壁之上,随即欺身上前。
“你们如今也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罢了,怎配在我面前叫嚣?”
他不顾岑秋闲的挣扎,恶狠狠撕去她的衣物,口不择言道。
“你真是贱,勾引自家师兄师弟不够,还要在外沾惹是非!你不是在意那个死人么?”
失去理智的江瑟双目猩红,死死揪住岑秋闲的头发,逼得她不得不抬头看向石台上根本毫无反应的青年,残忍说道:“那我偏要他看看——他的女人是怎么在我身下摇尾乞怜、跪求男人疼爱的!”
“轰——”
岑秋闲脑中紧绷的弦轰然断开,闻言目眦欲裂,“江瑟,你答应过我不在此处的!!”
“不在此处?想得倒美!”
怒火中烧的江瑟却哈哈大笑,面目狰狞地撕开了她身上最后一件阻碍,也不在意那底下肤色青灰,只任凭岑秋闲张口咬住自己虎口,鲜血横流。
他凑近几分:“我的好师姐,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记性不长啊……你怎么会傻到相信一个酒色之徒的空口承诺?我冒着巨大风险从宗里偷来万剑山庄献上的紫荆天元果,你一次就想两清?”
说到此处,江瑟目漏凶光,动作粗暴丝毫不在意岑秋闲身上的伤口又崩裂开来,二人翻滚间,衣衫早已染上大片血污。
岑秋闲呼吸微促,“可你以前……最是守诺……”
江瑟若真反约,她又该上哪去寻紫荆天元果?没有扶桑木,这些东西也只能解燃眉之急。
“好师姐,别跟我说从前,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感受到指间凉意,江瑟愈发地肆无忌惮,抬袖擦去她额上冷汗。
“紫荆天元果价值无量,是治愈万剑山庄剑气的最佳良药,这其实是给纳兰错那个叛徒的吧?你既恬不知耻欺瞒我在先,我为何不能索取更多?”
岑秋闲怒道:“你放屁!”
“我求药时师兄还未叛出祁山,更不知万剑山庄此次的赔礼便是紫荆天元果!”
当初说好的是寻个合适的时机一起去万剑山庄,但大师兄叛宗突然,她只好延后日期。如今东西就在祁山,江瑟想要就如同囊中取物,怎好意思说自己“冒了巨大风险”!
“那又如何?”
江瑟哪里不知是自己捡了便宜,“他不叛宗你也不见得这般轻易就得了紫荆天元果。何况我怎知你要紫荆天元果是不是就等着他叛宗?”
岑秋闲气笑:“你这是强词夺理。”
“呵!无论如何,东西就在我手上。”江瑟将紫荆天元果拿出来在她眼前过了一道,确认是真品后又收了起来,威胁道:“师姐如此抗拒我,是不想要紫荆天元果了?”
岑秋闲努力平复心绪,冷声道:“就一次。”
“一次?一次怎么够?”
江瑟一声讽笑。
他用力捏住岑秋闲的下巴。
“我要十次、百次、直至你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属于我!”
见岑秋闲疼得双目通红仍紧咬牙关不肯出声,江瑟心生恼意,“你若胆敢反抗……”
他用被岑秋闲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掌,轻抚上那张曾让他神魂颠倒的脸,附在她耳边说道:“我便先杀了你情郎,再将那叛徒的藏身之处昭告天下。”
“你还不知道吧,纳兰错灵府已经废了,即便有紫荆天元果又怎么样呢,他今后注定是个废人——而你,如今是结丹境?还是筑基境?”
他堂堂元婴境,压迫一个实力低于自己的女修不是轻轻松松?
见岑秋闲神情有一瞬的呆滞,江瑟的心情顿时愉悦起来,仿佛找到了激怒她的窍门。
他恶劣笑道:“我若高兴,你尚且还能将东西拿到手,我若不高兴,师姐你又能耐我何呢……难道指望那边那个死人站起来与我拼命吗?”
“……”
闻言,岑秋闲屈辱闭上眼,到底在这满室荒唐中,从喉间逸出了一丝微弱的呜咽声。
江瑟自是捕捉到了这变相的妥协,当即心情大好,连亲吻她眼睛的动作都轻柔不少,似恋人亲热一般鼓舞道:“对……就是这样,再大声些。”
“再温柔些……”
一次一次索取,一次一次妥协。
岑秋闲只觉自己的血液缓缓凝固,灵魂逐渐脱离了那令她憎恶的躯壳,耳鸣之际,眼前昏暗无光,连带着江瑟的□□浪言也一并远去。
“好师姐……我的好师姐。”
“我要你睁眼看着我……温柔地看着我……眼里只有我一个人……还要……你说爱我。”
“我爱……爱?”
岑秋闲迷离的目光越过身上畜牲的肩头,只轻飘飘落在那束渐斜的月光上,半点不敢去看石台上胸膛微弱起伏的青年。
此情此景,何其难堪。
她同苏云提不染尘,何尝不是希望自己来去无尘。
但此刻,岑秋闲只觉得自己求救的目光都是对青年的亵渎,连同她那卑贱的、未曾说出口的喜欢也是。
春生。
柏春生。
她在心中默念。
若你醒来,千万不要记得我。
“……”
岑秋闲喉头滚动,似是放弃抵抗般微闭上眼,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坠到地上溅起几粒灰尘。
江瑟不发狂的时候,又像曾经那个跟在她后边吵着要糖吃的小孩了,有时岑秋闲都在怀疑,是否他才是被妖寄生的那个。
她到底是疯魔了,才会这般自甘堕落。
江瑟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好师姐……乖,说你爱我。”
“我……爱……”
眼皮忽然变得好重。
“爱……”
岑秋闲本就有伤在身,只闷声哼出几个不成音的字,终是遭不住江瑟这死命的折腾,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