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中。
昭王府整夜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宫女们张灯结彩布置王府,新房的床上铺设了喜帐,大红丝绸喜被上的鸳鸯交颈绣纹栩栩如生。
百丈红绸,金樽玉碗,鎏金烛台上的红蜡烛火摇曳,珍珠帘子被风带动,碰撞出轻微的响动,窗前贴着大红喜字。
天色微曦,迎亲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地从王府出发,敲锣打鼓响声阵阵,引得酣眠或是睡醒的人推开窗户打开门,准备看看是哪户人家大早上扰人清梦。
队伍百人有余,前方领头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贵,八抬大轿两侧各一排衣着精巧的侍女,居然还有军队护卫,好大的阵仗!
哦,当是那位昭王娶亲了,想来时间也就在最近了。
陆陆续续地,不少百姓探出窗户或站在门口观看,彼此间津津乐道。
队伍到达挂了红绸的将军府门口,迎亲的人勒马停下。为首是沈府的二少爷——容歧的表兄弟,他翻身下马,差人去请新人,自己在外等候。
过不久,魏辛一身红袍,红盖头四角缀以金珠,袍子上金线织就的孔雀以碧绿宝石点睛,腰间碧玉坠着精致小巧的同心结。
他的手搭在魏谨手腕处,跟着魏谨的步伐走出将军府大门。
魏谨掀开轿帘,让人坐进去,上前跟沈二少等人寒暄道喜,而后跟迎亲的人一起返程。
等队伍回到王府时,已经陆续来了一些宾客,都是与靖远侯府、沈家、以及曾经跟容岐交好的官员、贵族及士子。
礼官来报说队伍回来了,很快地,敲鼓鸣锣的声音响起,众人起身相迎。
因行动不便容岐没有去门口迎接,沈从江站在他身边,无声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一身金丝绣香云游龙红袍,拿着牵红在大堂等待,眼神平淡地看着一身喜服的魏辛被魏谨牵着走上红毯,跨过火盆,来到身边。
魏谨躬身问候:“殿下。”他将魏辛的手递给昭王,“臣祝殿下与舍弟平安喜乐,所愿得偿,共赴白头。”
容岐颔首:“多谢。”他牵起魏辛的手,将牵红的另一头递过去。
魏谨退回宾客中间,耳边响起赞礼官高亢的声音:
“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容岐坐在轮椅上弯腰,而魏辛却是要跪下行礼。
“二拜高堂!”
高堂上空无一人,谁也不能与皇帝并肩而坐,因此两人朝皇宫的方向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赞礼官喊完才忽然想起什么,脊背开始冒冷汗,眼神迅速看了一眼昭王,发现对方脸色淡然,其他宾客亦无甚反应。他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捏了捏掌心里的冷汗。
魏辛跪着比容岐稍矮些,低头从视线所及只有牵红,并不能看到对方。
“礼毕!送入洞房!”
在旁边静候的嬷嬷跟宫女扶起魏辛,宝珠上前推着容岐,将一对新人送入房中。
新房富贵堂皇,红绸轻荡,所有物件都成双成对。
房内只剩下两人,一阵沉默过后,容岐说道:“我先出去待客,桌上有糕点,饿了可以吃,困的话可以睡一会儿,不会有人来打扰。”
魏辛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心跳乱撞,努力控制住呼吸,低声应道:“是,殿下。”
容歧出了卧房之后,沈二少推着他往宴客厅走:“感觉你很心绪不宁。”
容歧似叹似笑:“总觉得,恍惚且不真实。”他语气复杂,“第一次成亲是这种情况,其中诸多滋味,难以与君言说。”
这是迟来的婚前焦虑?
沈二少安慰道:“已经拜过天地了,再想也没有意思,不如顺其自然,你们即是伴侣,也会是最好的盟友。”
他们是表兄弟,年纪相仿,原先关系也不错。容歧出宫后基本足不出户,但毕竟是亲人,言谈之间也没有多生疏。
容歧笑了笑:“你说得对。”
宴客厅都是一群达官显贵和读书人,自然闹不到哪里去,也无人敢劝昭王殿下酒,应付倒也不算难。
“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到!”
容歧刚准备离场,就听到通报声,三人大步走来,笑着上前道:“恭喜三皇兄大喜。”
他们亲自到场其实也算正常。皇帝多子,这三位皇子母家身份算最低,他们平时也安分守己,明明白白地做个平庸皇子,等夺嫡结束后,苟一个闲散王爷当当,跟容歧关系说不上好也不算差。
“多谢三位皇弟。”容歧招待他们上座,同他们寒暄了一刻钟,然后命管家好好招待才离席。
沈二推他入后厅休息,不久,门外响起敲门声。
容歧:“进来。”
魏谨走进屋内关上门,躬身行礼:“臣魏谨,参见殿下。”
“子华,本王与你多年不见了。”
魏谨愧疚道:“是臣无能,未能在殿下身陷囹圄时施以援手。”
“当时连外祖父跟太傅都束手无策,何怨靖远侯府。”容歧虚扶他的手臂,“再说,若不是魏辛剑走偏锋,本王也走不出深宫。”
魏谨不知是叹还是欣慰:“魏辛自小离家在军营摸爬滚打,学了一些武人脾气,性子急了些,但是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还恳请殿下多加宽容。”
“本王从不怀疑侯府的忠心。”容歧眼神沉静地看着他,“侯府牺牲世家名誉救本王出宫,本王铭感五内,只是你该知道,本王出宫,便不会安安分分做个王爷。”
魏谨一顿,并没有立刻回话。
他不是没想过容歧会继续参与夺嫡。只是如今皇帝心思不定,一直未立储君,而昭王的腿疾……他不敢抬眼去看。
父亲昨夜跟他促膝长谈,他们原本就是太子一派,因太子被罢黜受牵连,现在又以成婚的名义救容歧出宫,早已经逃脱不了干系了。
“我靖远侯府,自然为殿下分忧。”
“本王定不会亏待。”容歧语气仍旧波澜不惊,“且小心卢太尉跟容繁,若是能找到机会,查清楚卢太尉跟兰妃母子之间的关系。”
魏谨皱眉,颇为惊讶:“竟然是安国公府吗?”
容歧幽声道:“是啊,谁能想到。”
魏谨想起以前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目及昭王冷然如冰的神色,心底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他出了房间,随手带上门,一路往宴客厅去,见一个侍女端着喜糖路过,招手道:“过来。”
侍女小快步走近,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魏谨抓了一把喜糖:“没事了,去吧。”
此时,安国公府书房内,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书案前,眉眼间淡淡的细纹,岁月沉淀出成熟稳重的英俊。有仆进来禀告:“大人,送往昭王府的礼单已拟好,请您过目。”
卢修颜接过礼单粗略一扫,吩咐道:“就照这个送去吧。”
“是。”
他起身走到窗边,管家正快步赶往昭王府送贺礼。
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四年了,本来以为这位太子殿下已经是一颗废棋,谁曾想靖远侯府忽然冒出一个撞邪的镇北将军。
他倒想知道,一个双腿残废的皇子能翻出什么风浪。
毕竟是一位王爷成婚,即使没有大操大办,各种各样的礼品流水一样送入库房。
刘启一边安排人打扫宴会场,一边带人清点礼物,碗大的夜明珠,纯金雕刻的卧佛像,两只手数不过来的翡翠玉石、金银器皿。
宾客散去,府中的下人开始打扫收拾宴席的余烬。月露柳梢头,甲子衿呼出一口白气,伸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雪花。
她两边鼓鼓囊囊的裤兜里装满了喜糖干果,伸手敲了敲窗户:“大哥。”
魏辛正躲在盖头底下吃糕点,闻言下意识看向窗户,才发觉他盖着盖头看不见。他问:“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
“吃了好多好吃的,给你送糖果。”
“我现在还不能见你,糖果我有很多,你先回去休息。”他咳嗽一声,轻声道:“我们明天见。”
甲子衿觉得成亲规矩真多,瘪瘪嘴,应声道:“好吧,那我走了,明天见。还有,新婚快乐!”
听到窗户边没了声响,魏辛稍稍松了一口气,忽然门口响起轮椅滚动的声音,他松了一半的气立马提到嗓子眼。
他手疾眼快地拍掉手上的糕点渣,又用锦帕擦了擦嘴巴,闪到床边坐下。
容歧推着轮椅进来,瞥见桌上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摇动轮椅靠近,首先入眼的是新婚伴侣绞在一起的手指。
宝珠将托盘里的玉如意递上:“殿下,请掀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