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来,春和景明。
未央宫太液池,波光粼粼。
五颜六色的锦鲤在池中欢快畅游、嬉戏不止,景致甚是宜人。
一舟泛于池上,玄色衮冕庄严肃穆。
池边大监躬身回禀:“陛下,人已带到。”
溜儿首次面圣,略微紧张,她穿着宽大的曲裾,不甚合身,站在大监身后,躬身垂目。
面圣之前,她被女官带去好好学了一番宫规礼仪,比如见到圣人要如何拜,又如何回话等等。很是繁琐,惹人厌烦。
她自小山野长大,与龙魂为伴,一直无拘无束。
若非垂涎皇帝内库的“龙寒枝”,才不会这般任人摆布。
听说那皇帝五大三粗、络腮胡须,威严得很。
须臾,那舟回岸,玄色衣衫轻轻飘过。
皇帝在湖心亭落坐。
那亭中置了两席,一几,几上一方棋盘,两笼棋盒,一黑一白。
一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亭下何人?”
溜儿抬袖一揖到底,“草民溜儿拜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听淑妃说,小娘子虽为女子,但不让须眉,出身野路,却道法高深,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溜儿道:“娘娘谬赞了。”
皇帝声音一顿,“孤这边有一事甚为棘手,还请小娘子相助。”
溜儿忙道不敢,愿为驱使。
皇帝便让大监将人领了下去。
前后不过两刻。
溜儿本想偷偷瞅一瞅皇帝长啥样子都没来得及,很是可惜了一番。
大监看着眼前这小丫头,狭长的眼睛,古灵精怪的眼神,不知怎得,很有好感,便笑眯眯地好心提点,要其目不斜视,说皇宫内苑宫规森严,莫要冲撞贵人而不知。
溜儿点头道谢,问大监要带她去哪?
大监缄口不语,只说到了便知。
溜儿便不问,这般讳莫如深,怕是什么腌臜之事。
想到此,心中有些惶恐,那葛国丈兴冲冲来说圣人有事相请,并许诺事成之后,黄金万两,大宅一座。
为皇帝办事,报酬丰盛不说,且有机会接触皇帝私库,让她难以拒绝。
但她竟没想到,以圣人身份,若要驱鬼除妖,哪个能人找不来,且太巳天师府之人就在京师,为何要舍近求远?放着名声赫赫的天师府天师不用,要用她这个名不见转的散修?
该不会事毕后,欲杀人灭口?
大监看着小娘子突然停下脚步,神情古怪,问道:“娘子何事?”
溜儿强撑笑言,“在下有些内急。”
大监王亓久经世故,哪能看不出溜儿的那点伎俩。
轻飘飘道:“拐过这一角,便到了。”
溜儿:“……”
尿遁失败。
边走大监边道:“娘子无须紧张,此事做好了,圣人定有赏。”
“那若没做好呢?”溜儿试探着问。
大监轻轻一笑,“那,小娘子就自求多福了。”
言毕,停了下来。
一破旧宫殿出现在眼前。
殿前落叶纷纷,冷冷清清,屋檐角落蛛网密布,一看便是很长时间未修缮打扫过了。
身后内侍鱼贯而上,将殿门打开,顿时尘土飞扬,呛人得很。
大监侧过身,对着溜儿做了个请的姿势。
溜儿一脚踏入,“嗵”一声,殿门随即闭合。
她回身敲门,“喂!这是哪啊,为何要关门?”
门外大监声音传来:“此处乃梧桐殿,个中之事,娘子稍后便知。”
说完与内侍道:“锁好了没?快走快走。”
没一会人就走了个精光。
溜儿:“……”
她没觉得有什么古怪之处啊,为何一个个的走得也忒快了。
且龙魂也说,此处并未有什么恶鬼。既无恶鬼,诓她过来干嘛?
难道是欣赏这破旧的古朴宫殿,怀旧忆苦?话说,皇帝应当不会这般无聊吧。
溜儿想得不错,皇帝确实不是无故找玄门之人过来。
这梧桐殿中确有古怪。
具体古怪的地方,是殿内的一棵千年梧桐树。
那树白日看似寻常,与一般树木无二,但每至午夜子时,突然哼起曲来。
此曲哀怨,引人垂泪。
一些住的近的宫人,在听到那曲后,心中伤怀不止,越想越难过,有得投湖,有得上吊……这些其实也还能压得住,但最最令皇帝恼怒的是,他的一个嫔妃,偶然听到那曲后,想起了当年她爹爹为了权势,将她嫁入宫中,与竹马生离,郁郁不得。如今听到曲声,情爱悲苦,难以自持,偷摸与竹马相会,得知竹马因她情伤,身体病弱,已时日无多,两人一合计,竟双双投缳在那梧桐树下……
此种消息很快传遍,皇帝哪能忍受这般羞辱,封锁了消息,斥责了那妃嫔的爹,又降了那人的官位。气是出了一半,但宫中怪事总得处理。
年轻时候,皇帝与太卜大人同为大儒子弟,两人曾暗中较量,谁是最吸引小娘子的倜傥公子。
如今妃嫔看不上他,与他人殉情,皇帝要脸,不想让太卜知道。
便偷偷让大监询问是否有,不是天师府却很厉害的其他道人,名气越小越好。
恰好,葛国丈之事,溜儿为太卜所知。
太卜大人人精一个,晓得皇帝没找他要人,就是不想他知道,他也装作不知道,鸡贼得让葛国丈去献人。
可怜皇帝还以为嫔妃与情人殉情之事瞒得好好的。岂不知,早被太卜在心里狠狠嘲笑了一番呢。
这些溜儿一点也不晓得,她被关在梧桐殿内,看着破旧的砖瓦屋檐,仰首望天。
天空偶有鸟雀而过,在院中的那梧桐树上叽叽喳喳。
日头很快落下,月华初上,夜幕降临。
梧桐殿寒意突至,森森然。
溜儿捡了不少枯树枝生起了火,火光映着她那小巧的脸蛋,有种沉静之感。
三日过去,未见异常。
肚子饿的咕咕叫,她自是不会指望那些内侍送饭与她。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干饼,串在树枝上慢慢炙烤,很快麦饼的香味传了出来,肚子更饿了。
若是能吃上一碗林家阿姊的大馄饨便好了。
这边想着,鼻中突闻馄饨的香味。
她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看去,那高高的宫墙上坐着一人,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你怎会在此处?”溜儿弯了弯唇,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要好几日才能见到人呢。
姬长江也不知自己为何过来。师叔说了,圣人梧桐殿之事,天师府莫要插手。
但他不知怎得,觉得不太放心,不由得就过来了。
不过,他身形隐秘,圣人当是不知。
“你手上端着的是馄饨吧?”溜儿吸溜着口水,嗯,想吃。
姬长江嫌弃地哼了一声,将碗隔空送了过去。
溜儿接过,咬上一口,鲜味依旧,是林家阿姐的馄饨。
她入宫之事并未与林家姐弟透露,怕两人担心。
如今吃到林家阿姐亲手做得馄饨,感动得差点落泪。她口齿不清夸赞道:“小天师,你人真好。”
姬长江略微不自在,转移话题:
“汝已在此三日,可有发现?”
溜儿忙着吃饭,口齿不清,“没什么发现,一切正常。”
姬长江蹙眉,怎会一切正常?这梧桐殿闹事已不是一日两日,最近一次便是三日前,这小骗子还未被圣人传唤的时候,一名宫婢就已经吊死在梧桐树的树枝上,翻着眼吐着舌,勒紧了脖子,死状之惨,宫人惶惶不安。
观梧桐殿风水布局,大概为厉鬼索命,且似乎与前朝之妃有关,宫闱秘事,没传下多少,只道十六年前,那嫔妃生下一鬼婴,司天监言其大祸,恐妨江山社稷,为前朝皇室不容,将鬼婴与妃嫔一同烧死在梧桐殿内。
大火烧了七天七夜,才将将熄灭。
可奇怪的是,宫殿屋舍皆被烧尽,那院中的千年梧桐却留了下来,连一片叶子也未损毁。
后来不久,前朝覆灭,大晟皇帝夺宫成功,将皇宫翻修了一遍,梧桐殿也盖了新屋。
只是不知怎得,那殿中常年寒气森然,住在里面的人大病小病不断,渐渐就有了恶鬼传言。
也曾寻几个道士捉鬼,皆未看出所以然来,索性闹得不甚凶,便也放了下,那宫殿就荒废了下去。谁知,近些日子,好似死灰复燃,竟一下子死了不少侍婢宫人。更甚者,皇帝的一个宠妃在此与情人幽会,两人双双殉情,给皇帝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天子大怒,但事关皇家颜面不予声张,这才找了小骗子过来解决。
姬长江想,虽然他看不出小骗子的路数,但经过这几次驱鬼历练,此人总归在玄术道法很有个人风格,此事应当不难。可三日已过,这小骗子竟然告诉他,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
莫不是前几次施法驱鬼,乃三清显灵,才给这小骗子稀里糊涂蒙混了过去?
姬长江无语得很,很想将那吃得正香的,某人的碗劈手夺下来。
“娘子就没丁点头绪?”
姬长江还是不太信,难道师叔看走眼了?
溜儿扒完了馄饨,将汤也一并喝完,砸吧着嘴回味无穷:“若是能再来一碗便好了。”
姬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