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树枝被火烧得毕剥作响,寒风呼啸而过,木灰随之扬起。
一丈外的两人仍旧在僵持。
凌寒枝虽几近窒息,却不希望尤六这么快就松手。
这可能是她为数不多能接近尤六的机会,她要趁尤六不注意把他腰上别着的匕首偷偷取下来。
差一点,再差一点。
她的手脚都被麻绳捆着,行动很不方便,颇费了一番功夫,匕首才终于到手。
尤六正在气头上,察觉不到她手上的动作,只当她是因为呼吸困难而在挣.扎。
就在她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尤六才忙不迭地松了手,她顺势伏在地上,把匕首压.在裙摆下。
尤六浑身颤.抖,惊恐地看着地上奄奄一的女子,仿佛方才掐她脖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凌寒枝在心中暗笑,她果然猜得没错。
她看到尤六在听到那个女子的哭喊声时,面有不忍之色。
那时她就猜到了,他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
手腕被麻绳擦破了,渗出殷红的血,在她洁白如雪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显眼。
她故意露出受伤的手腕,脸上随即摆出痛苦的表情,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尤六思索片刻,终于僵硬地说道:“我……我出去给你找点草药敷敷。”
“他们不是说要你寸步不离地看着我吗?”凌寒枝嘴角微微上扬,“你敢出去吗?”
尤六又火了,像一串被点燃的炮竹一样噼里啪啦地喊道:“我想出去就出去!他们管不着!”
说要就气鼓鼓地出了门去,趁着四下无人,凌寒枝赶紧用嘴叼着匕首把麻绳割断。
来破庙的路上,她在路边假装摔倒悄悄地拔了一棵草乌,被宽大的绿色衣袍遮着,倒也没让他们察觉到。
夜路难行,她即使出得了门口也很快会被身手矫健的六人抓回来。
为今之计,只能把他们毒倒,她才有机会逃走。
如此想着,她把绳子重新系成她能快速挣脱但又不至于让他们轻易察觉的样式。
看了眼门外的动静,她快速移到一丈外的火堆旁,把草乌夹在尤六备好的野菜堆里。
一切处理妥当,她忽然听到尤六在身后说:“你怎么到这了?”
凌寒枝回头,小心地斟酌字句,“我……我冷,想来这烤烤火。”
“手脚都被绑着,你怎么过来的?”
“爬过来的。”
尤六看她抖作一团,冷漠地点了点头,“他们没回来之前,你可以待在这。”
他把一把草放到凌寒枝手上,“冬天伤口难愈合,得赶紧处理,这草止血的,你放嘴里嚼碎,然后直接敷在伤口处就行了。”
“多谢。”怕他察觉绳子动了手脚,凌寒枝下意识地往后挪。
尤六只当她胆小,并不放在心上。
肉香四溢,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响着,尤六用树枝戳了戳,发现肉已经软烂,赶紧把破碗里的野菜加进了兔肉汤里。
他急着把东西下锅,终究没发现夹在里边的草乌。
直到月上中天,那五人才兴尽而归,汤热了几回,野菜已经煮成黑黄.色,饥肠辘辘的他们也顾不得许多,抱怨了尤六几句后,都纷纷开始喝汤吃肉。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缩在角落的凌寒枝紧张地看着他们大快朵颐,不知道这么大锅汤放一棵草乌够不够?
月亮西斜的时候,六人终于倒地哀嚎。
凌寒枝松了口气,解开了手脚上的绳子,只是担心他们还没死透,一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确认他们彻底没了动静,她才大着胆子站了起来。
走近一看,只见那六人面目狰狞,手脚痉挛。
紧接着她又行至偏殿,给其中一个女子松了绑后,丢给她一把刀子,让她给其余被绑的十数名女子松绑。
齐玉言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凌寒枝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后,她趁着月色匆忙上路。
不知走了多远,她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异乎寻常的动静,一步,两步,三步,踩在树叶上的声音在空寂的山林里特别明显。
不像是野兽,因为那脚步声一直紧抓不舍却又好像在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
如果是野兽肯定早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她拆吃入腹了,哪里会这么有耐心?
可如今的处境,是人还是野兽都没分别了,无论遇到哪个,凌寒枝都没有反抗的余力。
她没有回头的勇气,只能不动声色地加快自己的脚步。
那人似是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快步赶了上来,给她后脑勺来了一记重击。
她晕了过去。
她醒来时,被溅了一脸血,一只喉咙被箭刺穿的梅花鹿躺在她的身边。
她吓了一跳,替主人来捡猎物的两个小厮也被吓了一跳。
两个小厮看到凌寒枝脸上鲜血淋淋,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以为是自家主子误伤了人。
面面相觑了半晌,最终惊呼出声。
“吁——”
“你们怎么回事?叫你们捡个鹿都能捡半天?”
凌寒枝脑袋沉沉,临近昏迷前听到马蹄声哒哒哒,一个高束马尾身着劲装的女子策马而来,此时勒紧缰绳的她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躺着的她。
不知道那女子说了些什么,只见两个面露难色的小厮上前把她抬了起来。
一阵晕眩袭来,她再没有余力去做出判断,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片虚无的黑色。
凌寒枝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马背上,她试着动了一下。
女子清脆响亮的嗓音飘进她的耳朵,“不想掉下马去就别轻举妄动。”
凌寒枝听到周围摊贩的吆喝声,心想她也许并非歹人。
若是那女子有心害她,又怎么可能会带着她招摇过市,授人话柄?
不一会,一行人就在登州驿站前停了下来。
驿长看到女子,谄媚地笑道,“郡主,您可算回来了!方才王爷还念叨着您呢!他说若是您还不回来,他就要派人出去找了!”
女子把箭囊交到驿长手上,不满地嘟囔道:“哎,父王也真是的,我就是出去打个猎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王爷?郡主?凌寒枝后脑勺发痛,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消息。
她被一个小厮搀扶着,跟在郡主身后,进了驿站。
郡主要去前厅找王爷,凌寒枝则被人带去后院歇息。
驿站很大,走了很远还没到,虽然被人搀扶着,腿下发软的凌寒枝还是几乎要站不住了。
此时,驿长正领着几个女子从后院赶往前厅。
郡主的十余个随身丫鬟都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了,现在郡主跟前正缺人伺.候。
驿长为了讨好郡主,特地从人牙子那里买了几个看起来乖巧懂事的女子,准备献给郡主做随身丫鬟。
要是郡主一高兴,那王爷肯定也高兴了,王爷一高兴,兴许还能在太后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届时,升官发财飞黄腾达都不是梦了。
驿长如此美美地想着,捋着山羊胡子,不禁笑出声。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四个女子中,有一个女子已经远远落在他的身后,尽管一旁的驿夫在不停催促她向前走,她也不为所动。
女子紧咬牙关,攥紧拳头,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驿夫一个不防,被她夺下了身上的刀。其余三名女子没见过这阵仗,被吓得哭了起来。
驿长喝令驿夫赶紧去阻止执刀女子,死一个没名没姓的女子没关系,就怕她伤了郡主或者王爷……
他的前程可就被断送了!
驿长歇斯底里,驿夫敷衍了事。
他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犯不着和一个手里拿刀的亡命徒来真的。
她快步追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恨恨地喊道:“徐惜映!你去死吧!”
看到有人拿刀冲过来,小厮反应敏捷地松开了凌寒枝,自己火速闪到了一旁。
又渴又饿,还被人打了后脑勺,本来就虚弱不堪的凌寒枝在失去支撑后,像一摊软泥似的跌坐在地上。
她费劲地掀起眼皮,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
是徐令嫣。
她手中的刀正在向自己刺来。
凌寒枝疲惫地想,她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难道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没死在齐玉言手下,便要死在徐令嫣手下了吗?
“你……你真是疯了!”徐令嫣惊恐地嚷道。
身体上没有遭受预想中的疼痛,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铁锈味,是血。
凌寒枝睁开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赵是澜挡在她身前,替她挨了这一刀,他身后冒出的一截刀尖,还在淌着血。
一滴,两滴,三滴……
像针一样凌迟着凌寒枝的心,她觉得好像自己似乎遭遇了同样的痛苦,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
驿长后背都快被冷汗浸透了,要是死的是郡主随便在路边捡来的女子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他?
他虽不知赵是澜是何许人也,但是看到王爷对他态度恭敬,不用猜也知道他身份不凡。
那个小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挨刀子的人是自己。
替主子受伤,就算运气不好死了,临死前他还能向主子给屡试不第的儿子讨份好差事。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恐怕是要大难临头喽。
驿夫看到眼前血腥的场面,才终于丢掉懈怠的情绪,上前把徐令嫣擒住了。
整个后院霎时间乱哄哄地乱成一锅粥。
徐令嫣被押走前,还在喋喋不休地破口大骂,但是凌寒枝已经没有闲工夫去理会她了。
“为什么?”她无措地用手捂着赵是澜不停冒血的胸口,眼泪成串地落下,“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
喉咙里不断有血涌出,赵是澜费力地抓着凌寒枝的手腕,终于能艰难开口:“一心抱区区,惧君……惧君不识察。”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他是把她当陆棠溪了吗?
凌寒枝懵住了,“我不是陆姑娘。”
赵是澜一字一顿,每个字眼都险些被决堤似的血吞没:“我……我喜欢你……”
凌寒枝伸出一只手捧住他的脸,无法停止啜泣:“别,别说话了,你要保存体力。”
赵是澜想替她擦去眼泪,抬起手时看到自己满手血污,终于住了手。
他勉强笑笑,“不,我要说,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凌寒枝试图保持镇定,“不,你不会有事的,他们已经去找人来了,很快你就没事的。”
赵是澜整个人垮了下去,他呼吸微弱地说:“凌寒枝,我喜欢你,我自始至终喜欢的人只有你。”
凌寒枝闻言一怔,他既然能不顾性命替她挡刀,她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他的真心。
他看出凌寒枝的迟疑,捏着她的手,又问,“那你呢?你……你是否对我有意?哪怕是一丁点?”
他鼻子里的气只进不出了,凌寒枝胸口一阵冰凉。
她用力拍了拍赵是澜的脸:“我……如果你想知道就别睡过去,等你好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听见了没有?!”
赵是澜无力地垂下手,“对不起,我好像已经撑不下去了。”
凌寒枝已经哭不出声音,抱着他的头,“我也喜欢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就赶紧醒过来!”
“长哥?!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受的伤?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胡先生请来?”
凌寒枝闻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皇帝相差无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