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落晚放走信鸽后,本想去延英殿探望一下风清渊的病情,却被宋仁拦在了外面。
“抱歉,温大人,陛下病得太重,现在还在昏睡,恐不能见您,待陛下醒了之后末将再派人请大人来。”宋仁充满歉意地对着温落晚拱了拱手。
“无妨。”温落晚摆摆手,便打算离开了。
“温大人。”宋仁叫住了她。
“陛下曾说要送大人几套衣裳,早都做好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给您,现在正好看大人……”他上下扫了一眼温落晚,“大人昨日遇到刺客了?”
“非也。”温落晚笑了笑,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身上的红痕,没打算有过多的解释,“昨日左小姐醉了。”
宋仁看着温落晚身上破破烂烂的绸缎,笑道:“公主殿下还真是生龙活虎,正好,为大人做的衣裳就在宫中放着,我命人去取,一会儿送到大人那处。”
温落晚见状也不好拒绝,“替我谢过陛下。”
她独自走在御路上,看着熟悉的道路,思绪不禁被拉回了当初她高中状元跪在大殿上的场景。
那时的她心中满是抱负,立志让天下太平,立志让百姓幸福安康,立志为当今社会的女性征求一个真正的平等。
可现在呢。
她有些麻木,有些迷茫,无法看清眼前的道路。
有人说温落晚两袖清风,便有人说她唯利是图;有人说温落晚心系百姓,便有人说她口蜜腹剑满是算计;有人说温落晚是忠志之士,便有人说她是谋逆之人。
世人对一个站得很高的人要求严苛到了恐怖的程度,不允许那人有一点点的不完美,说得再难听点,再现实点,甚至连你是一个女人都成了缺点。
温落晚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冷血点,再冷血点,冷血到就算是亲生母亲过得那般凄惨她依旧可以开口嘲讽,冷血到可以利用自己的昔日恩人的死助自己上位。
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温落晚不在乎那些世人对她的评价。
温落晚是丞相,想要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要坐稳,那便必须要有人流血,要有人牺牲。
有时候温落晚就在想,为何自己偏偏要当这个丞相?为何自己偏偏要入仕?天底下这么多不公平的事,别说温落晚是丞相了,就算她是皇帝,是神仙都管不过来。
但是当她闭上眼,就能看见,能听见,那些死在北疆的冤魂求她为自己征求一个公平,求她让自己的孩子在这个世界能活着,能好好地活着。
甚至她做梦都能梦见,那些饱受战乱的人们哭喊着,有的孩子失去了娘,有了家庭失去了丈夫,有的,谁都不剩了。
她这个时候便觉得,为了天下太平,死几个人没什么的。如果可以用她一人的死换取天下太平,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献上自己的头颅。
左闻冉觉得自己满是算计也是正常的吧?
想到此处,温落晚又忍不住笑了。
左家大小姐看着不像那种被娇生惯养的跋扈子弟,她身上有很多自己这么多年都未曾发现的秘密。
温落晚的疑心很重,她不止一次地怀疑那日在寺庙时左闻冉说出来的都是假的,接近她只是为了借自己之手除掉秦徐两家。
但是当知道左闻冉为了给自己挡酒不得不忍受当归折磨的时候,温落晚又在渴望左闻冉在与她相处的时候可以有一丝丝真心。
可是真心也可以是装的啊,温落晚见过太多了。
哪怕左闻冉主动吻了她的唇,温落晚也仍觉得这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但她甘愿落入陷阱。
自从和左闻冉真正接触后,温落晚便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会有人每日缠着自己,会有人同自己开玩笑,会有人怕自己在温家受委屈从而千里迢迢赶过来。
她甚至有时候会想,她若是早点回来,早点接近左闻冉就好了。
但如果这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如果谎言的背后其实是想要她温落晚的命,那她也愿意为此沉沦。
前提是,天下必须太平。
这是她的底线。
温落晚走回了屋子,看到了门前端着漆盘的侍女们。
“温大人。”
“温大人。”
侍女们看见温落晚纷纷行礼。
“免礼吧。”温落晚说,“怎么你们比我还快?”
“回禀大人,我们刚好离这里比较近,宋统领派人过来让我们快些,我们就一路跑过来了。”有一位侍女说道。
“好,真是多谢你们了。”温落晚道谢,“你们把它放在一个漆盘上给我便好,公主殿下才睡下不久,怕吵着她。”
“大人客气了。”侍女听从温落晚的指示,将漆盘上的衣裳都摞在一起。
温落晚端着它们进屋后,瞥见左闻冉还在睡着,便先看了看这些衣服。
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玄色阔袖蟒袍,墨绿色刻丝鹤氅,石青色杭绸直裰,皆是上好的绸缎。
翻到蟒袍的时候温落晚还一愣,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蟒袍先帝也曾赐给她一件,但是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了,风清渊这家伙,竟然又赶出来一件一模一样的。
她换上了那件直裰,将其他衣裳放在一边,看了一眼榻上左闻冉的状态。
她还在睡着,呼吸平静。
温落晚见状,也打算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却注意到了门前匆匆闪过的人影。
她起身开门,章平就站在门口。
“章大人。”她问好。
“温相。”章平对着她拱了拱手,“娘娘有请,请大人移步常春宫。”
“好。”温落晚点头,“那左小姐麻烦章大人派人照料着。”
“诶,那是自然。”
……
“臣,拜见太后娘娘。”温落晚这次是拱手见礼。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旁边的几个还是熟人。
“瑾晟来了。”宋南星笑道,“昨日闻闻那件事,秦尚书已经查出来了,带着罪人来哀家这里认罪来了。但是这毕竟是闻闻的事情,本应该让闻闻自己处理的,但是……”
“我说我说,是我怨恨温大人,一时鬼迷心窍将药加在了温大人的酒里,但是没想到却被公主殿下喝了,我罪该万死啊!”何初静跪在地上抽噎着,身子一顿一顿的。
“所以哀家才叫你过来。”宋南星说,“这个女人怎么处理,全权交给瑾晟你来处理。”
“但毕竟是你爹的二房,也算是你温家人,下手别太狠,免得京中有了你不好的传言。”
温落晚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何初静和一旁的温明隽秦天啸,笑道:“温明隽先前就在宣政殿上声称温某做事与温家无关。”
“太后昨日也说了,是温某擅闯温家私宅。”
“所以这个女人,交给在下来处理,那便只有一个方法。”
“凌迟。”
话一出口,温明隽都呆住了。
所谓凌迟,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千刀万剐,行刑者要拿着一把钝刀活生生地在人身上割下来一片片肉,直至死亡。
要知道,就算是当初王家犯了谋逆的大罪,也只是全家抄斩,并没有折磨任何一个人。
“娘娘!娘娘!求求您求求你,我真的知错了,但是我不想死啊。”何初静听到这话都吓坏了,哭着上前抱住宋南星的大腿。
“你应该去求温大人,求哀家是没用的。”宋南星很绝情。
“温大人,温大人!我求求你,之前做的事都是我鬼迷心窍,我该死,我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吧。”何初静又爬下去抱着温落晚的大腿。
温落晚更加绝情,一把将自己腿上的何初静提起扔在一边,“既然你说你该死,那就去死啊,求我作甚?”
“温大人,温相,我真的知错了,求求您,求求您,求您看在您母亲的份上饶我一命,求您了。”何初静不敢再去抱温落晚的大腿,爬起来后便不断地磕头,恳求温落晚能原谅她。
“你还敢提我母亲?”温落晚冷笑,“既如此,那我便更不能让你如此轻松地去死了。”
温落晚自是知道何初静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但她对阮灿所做的一切,也依旧该死。
“我再问你一遍,这药是你下的,还是另有其人?”温落晚问,“若是你说实话,在下可以饶你一命。”
“放心,只要你说出来,不论背后的那个人是谁,你都可以无恙。”温落晚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宋南星,“毕竟,还有娘娘给你撑腰呢。”
何初静的眸子亮了亮,几乎是毫不犹豫,“是温明隽!温明隽逼迫我这么做的,药是他下的!”
“你!”温明隽瞪着眼睛,想要打何初静,却被温落晚先一步钳住手,“娘娘,看来此事有蹊跷啊。”
宋南星不想看这一场戏,揉了揉眉心,“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随你处置,哀家有些乏了。”
“恭送娘娘。”
“恭送娘娘。”
温落晚拱手之后,大手一挥,“带走!”
有几人从宫门外进来将温明隽和何初静押了下去,温落晚也打算跟过去。
“温相。”秦天啸叫住了她,“听娘娘说温相昨日被鞭责了,伤可好些?”
“呵。”温落晚轻笑,“好些了,劳烦秦尚书挂念,温某的通缉文书也请秦尚书早日撤销。”
“那是自然,那温相何时再上朝啊?我们都等着您呢。”秦天啸谄笑着。
“过几日吧,温某身上这伤太重。”温落晚眯了眯眼睛,“令郎或许明日就能抵达京城,秦尚书记得派人去接。”
说完,温落晚便抬腿离开了大殿。
温落晚一路来到了刑部大牢,温明隽和何初静已经被关在了里面。
“温落晚!”看见温落晚的温明隽眸子一亮,“落晚啊,这件事就是个误会,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样多不好。”
温落晚闻言笑了笑,“是不好。”
“我知道是秦天啸让你这么做的,你信不信,你待在这个牢里几天,就会被害怕你供出他的秦天啸杀死在狱中,再伪造成畏罪自杀的样子。”
“但是只要你听我的,我保你不死,同样,也保你不死。”温落晚看向一边的何初静。
“真的?”何初静有些激动,“落晚啊,你可是丞相,说话一言九鼎的。”
“真的。”温落晚点头,“并且我的要求很简单。”
“落晚尽管说,伯父肯定能做到。”
“可以不让阮灿同你们一起吃饭,但是你们吃什么,就必须给她吃什么。若是再敢把那不如猪食的糟糠给她吃,我不介意让温侍郎也尝尝这是什么味。”
“不许再用链子拴着她,给她一个干净的屋子,她先前住的那间,还要有纸笔供着。我知道她会自杀,所以你。”温落晚指着何初静,“你看着她,给我好生照料着,若是让她留一滴血,我便要从你身上讨要十倍。”
“你们能否做到?”
他们没想到温落晚的要求竟然会是这样的,他们还以为温落晚不会在乎这个母亲。
“当然,我不是在乎她过得好不好。”温落晚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昔日的阮家二小姐,去了你们温家,却被那样对待,可悲。也丢了我的脸。”
“我需要你们假装我很孝顺,但是我是装的,你们不能是。”温落晚说,“你们怎么对自己,就怎么对她。”
“否则,我有很多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们绑走,怎么折磨都不会有人发现,折磨到死。”
温明隽后怕地咽了咽唾沫,相比较秦天啸,他竟觉得眼前的侄女更加恐怖些。
那如同深渊般的眸子好像需要鲜血来喂养一般,充满着嗜血之气,只是盯着他,都让他感到背后一凉。
“你们可明白?”
“明白明白。”
听见答复,温落晚起身,“你们今晚就先在此过夜吧,明日自会有人放你们出去。”
“落晚啊,什么时候闲了再回温家一趟啊?”温明隽问道。
温落晚要离开的身子一顿,抿了抿唇,说道:“暂时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