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心里有股气，乔泽川大半个月都没有找周方圆，周方圆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两人的关系莫名冷静了下来。农历新年前酒店生意好，在忙碌中总是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小年夜。

这天晚上乔泽川宴请运营部的几位负责人吃饭，他任职这几个月一直没有招聘运营部总监，由自己亲自代管，也是在观察几个负责人的资质。同时，只要让他们有饼吃，这几个最重要的部门自然会使出劲头拼命效忠于自己，保证他以最快的速度坐稳总经理的位置。

餐饮部经理Felix想升职的野心不亚于前厅部经理Jayden，两人明争暗斗了几个月。Felix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在席面上俨然一副老二的姿态。他酒量好，很会搞气氛，一桌人被他哄得喝了不少白酒。

Jayden则不怎么会说漂亮话，酒量也一般。他工作上是实干型，酒桌上则已经被灌懵靠在椅背上喘着气。

乔泽川见大家酒足饭饱，吩咐服务员泡功夫茶为大家醒酒。他们干酒店的有个习惯，就是不会逮着一家不错的餐厅一直吃，而是各处去尝试，顺道考察市场上又出了什么新鲜花样。今天来的是一家闽菜馆，在福建商会大楼边，茶叶他选了武夷山的正宗岩茶。

围坐在功夫茶台边，几个人开玩笑聊着酒店的事，Felix想戏弄Jayden，他问道：“一直听说Jayden和前厅部副经理Coco好像在恋爱，哥你趁此机会跟咱们官宣一下？”

Jayden酒意未退，傻笑着回答：“发展中…发展中。哈哈。”

乔泽川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挡住自己的神情，他没想到Jayden没有否认对周方圆的心思。

Felix才不会就此放过，“发展到什么程度啦？要不要咱们给哥添把火？”

旁边的工程部经理帮腔：“是啊，总看到你和周经理出双入对的，怎么进度这么慢！”

Felix与他一唱一和：“你看，连不问江湖事的邓工都看出来了，哥你干脆找个契机把关系落实下来！”

邓工也说：“就今晚吧！你说你喝多了，让她来接你！”

Felix一拍手，道：“是啊！咱这为了喝酒都没开车出来，你让她来接你回家，俩人不就顺理成章……”

保安部经理也跟着说起酒精上脑后的浑话：“半推半就…就成啦！”

几人一起笑起来，纷纷看向Jayden的反应。

乔泽川又向肚子里灌了一杯，不紧不慢地开口：“当着我的面商量怎么欺负女员工，你们胆子真够大的。”

Felix听不出乔泽川是责怪还是开玩笑，反正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好先解释道：“乔总您可能不知道，Jayden哥和Coco经理其实是郎有情妹有意，已经暧昧好几年了。现在两人岁数也不小，如果能撮合成一对，也是加强员工稳定性嘛！”

乔泽川眼梢吊起，“哦？你怎么知道她有意？”

Felix自信接话：“不信咱试试？Jayden哥，你现在给她打电话，看她会不会来？”

Jayden一颗脑袋还在晕乎，听到几人捧他们的关系，感觉似乎就像他们说的一样，和周方圆之间只差一个契机。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拨了一通语音过去。

乔泽川知道Jayden好脾气，但没想到太好脾气了，人家让他打电话他居然真的傻乎乎地答应。无语间瞥眼陡然瞧见他把周方圆的微信设置为置顶状态，心里有些不舒服。

“喂？咋啦？”电话那头响起周方圆慵懒而随意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已经躺在床上。

一群人在一旁用很小的声音怂恿，Jayden脸红红地问她：“喝多了，能来接我不？”

“哦，定位发我。”周方圆很快答应了。

电话一挂断，Felix率先说话：“啧啧啧，瞧这老夫老妻的语气，乔总，我就说Coco对他有意思吧！”

Jayden还沉浸在得意中，他喜欢的女孩想也不想就答应来接他，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很有面子。

乔泽川表面上隔岸观火，闷声倒了第三杯茶，直到口中传来一股疼痛才知道喝了杯急茶，喉咙被烫得不想说话。他想着自己连周方圆有车都不知道，他更没有自信如果自己醉了给她打电话，周方圆是会来还是拒绝。

一时间心里堵得很，一夜的好心情被砸个稀碎。

开到饭店门口的是一辆深绿色的路特斯电动SUV，周方圆娴熟地在电子屏上操作了两下，车就稳稳停进了车位。乔泽川一行人就站在饭店门口看着她，周方圆拥有一辆上百万的车，在场几个人有些吃惊。

只有Jayden毫不意外，还没看到人的时候，仅凭车牌号就说：“她到了。”

他之前就坐过周方圆的车，他了解周方圆，他们的关系很亲密。乔泽川脑中不断充斥着这些结论。

周方圆看到门口几个人明显愣了一下，她以为只是来接Jayden，完全没想到有其他同事，特别是其中那位大半个月没说过话的乔泽川！

硬着头皮走上去，眼神里和Jayden对上，悄悄挤眉弄眼两下，放佛在问他：“你也没说有别人呀？”

互动落在旁人眼里，这是在眉目传情，打情骂俏。

“你们坐吧，我不回酒店！”乔泽川扔出一句话，准备自己打车走。

Felix拉住他，“哎乔总，让Coco送咱们呀，您在还能帮着拉拉红线！”

身边几人都听到了这句话，Jayden带着酒劲羞涩地低下头，另外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笑着看热闹。周方圆下意识看向乔泽川，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很冷。下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躲闪开来。

拉个屁！乔泽川在心里骂了一句，酒后疲软的身子还是被Felix很轻松地拖着往车位的方向走。

剩下几个人一起打辆车走了，周方圆的车只用载乔泽川，Felix和Jayden三个人。

Felix很自觉地钻进后排，但谁坐副驾这个问题就略显尴尬了，此时乔泽川和Jayden你看我我看你，两人的手都在副驾的门把手上没放。

Jayden之前坐她的车就是在副驾，他也自然地认为凭他和周方圆的关系就应该坐在副驾，那乔总是为什么呢？Jayden很纳闷他一个领导不坐在舒服的后排，跑到前面和自己争副驾干什么？

乔泽川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想坐在周方圆的副驾上。

Jayden解开尴尬：“乔总，您是晕车吗？”

“嗯，我坐电车晕。”乔泽川借坡下驴。

Jayden乖乖换到后排和Felix坐一起。

“先送谁？”周方圆启动车子问。

Jayden自当认为周方圆在和他商量：“先送乔总，再送Felix。”反正最后送的是自己。

Felix说：“我就住酒店附近的小区，乔总您呢？”

“先送你们，我最远！”乔泽川好像不容拒绝的语气。

周方圆对他说了这大半月的第一句话：“您去哪儿？”

“远洋！”

剩下三个人都没敢说话，尤其是Felix，是他硬拉着乔泽川上车的，现在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从福建商会开始送附近的他和Jayden，这都还好。但送乔泽川到远洋，再返回来城西将近六七十公里的距离，就算夜晚不堵车，可一圈下来没有两个小时打不住。

“怎么？周经理晚上有事送不了？那我打车吧！”乔泽川解开安全带，作出要下车的样子。其实今天晚上回不回乔家无所谓，他也可以明天再回。但一想到喝茶时几个人出的馊主意，“顺利成章”、“半推半就”，他就忍受不了，决定自私地占用周方圆的时间。

假装要下车，只是计策，两位下属不会让自己就这么离开。果然Jayden拦住他拉着安全带的手，开口说话了：“诶，乔总！您系好安全带，咱们出发吧。”

但周方圆没有拒绝，开动了车。乔泽川又有些不高兴了，他宁愿周方圆拒绝，然后告诉Jayden：太远了，送不了总经理。而不是言听计从。

Felix缓和气氛，“车不错啊，Coco！怎么选个绿色？”

“家人送的，我没参与挑颜色。”周方圆淡淡回答。

KEF的音响音质很好，列表中播放到了张惠妹的《偷故事的人》。

Felix调侃她：“《偷人的故事》还是《偷人的事故》？Coco品味独特啊！”

Jayden撇了他一眼，正欲解释，周方圆抢先说：“也可能是《投股市的人》。”

一句话怼得Felix脸都绿了，他在股市亏掉大半积蓄的事很多同事都知道，这也是他最大的心结。

Jayden得意瞬间写满在脸上，随着张惠妹的歌声哼起来。他觉得周方圆会怼比她高一级的Felix，原因除了那人嘴贱捉弄她之外，还因为她永远和自己一个战线。

而乔泽川就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想：为什么周方圆不问Jayden住在哪？为什么她知道他的地址？她去过几次？

Jayden是第二个下车的，关门后他特意绕到驾驶位旁边，轻声和周方圆交待着：“开车慢点，路上小心些，到家跟我说一声。”

“你喝了酒就先睡吧，不会有事的。等我回去会很晚了。”

“多晚都等你消息。”

“上楼去吧。”

两人小夫妻一般的互相关心，落在乔泽川这里，相当刺耳。他转过头朝着右边的方向，看外面的风景，懒得搭理这两人腻歪的对话，甚至连Jayden最后向他告别都没回过头来。

终于只剩周方圆和乔泽川两人，她搜索了导航地址后，换了个自己常听的歌单。

也是凑巧了，一路上净遇到红灯，连上天都安排他们在一起多呆几分钟。好像被恩赐一样，乔泽川在窗外的风景中渐渐缓和了心情。

“喜欢听张国荣的歌？”

“再听听看？”

听到周方圆没有再称呼乔总，或者“您”，乔泽川又感觉舒畅了许多。

他仔细听着，歌是《今生今世》没有错，但音色与张国荣的声线不同，歌手的音色更为低沉。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车载屏幕，“林晓峰，是谁？”

“一位主持人。演过《古惑仔》。”

乔泽川听着新奇，他一个北方人对大湾区的娱乐圈实在了解不多，“主持人，演员，但不是歌手？”

“后来是了。”

“一开始不是专业歌手？”

“嗯，这歌是他在一档综艺节目上唱的。”

“唱得挺好听。”乔泽川觉得他这个版本的编曲更恢弘，这位叫做林晓峰的主持人自带混响浑厚而不腻的声音听得很有感觉。

「风里笑着风里唱，感激天意碰着你，纵是苦涩都变得美」

很有韵味的粤语配上最富有情感的副歌部分，林晓峰的一声假音让人有一种生怕破音的揪心感。这种揪心搭配「感激天意碰着你」的词，居然把情感推上了最为丰沛的程度。

一时车内气氛都有些不可说的意味，好像歌词里就在诉说他的心情。

下一曲还是一首翻唱歌曲，乔泽川问：“这首也不是原唱？”

“嗯，我喜欢听人翻唱，尤其是非专业歌手翻唱。”

乔泽川下意识想，Jayden知道你这个喜好吗？他好奇道：“很特别的爱好，哪怕他们唱得没有技巧你也喜欢？”

“我还挺期待他们能破音。”周方圆自顾笑了一声，接着说：“非专业歌手，比起技巧更注重感情，他们在有难度的部分用尽力气濒临破音的时候，会有一种失控感。有时候，我会觉得这种失控感很迷人。”

很奇怪，失控这俩字是魔力的。它很像是痛也放不下的毒，吸引你放弃理智清醒沉沦，逐渐偏轨甚至背道而驰。

毒瘾就是毒瘾，即便你在时间长河中短暂去戒掉，再复吸的时候，依旧忍不住沉迷。

而陷入失控的人，会在痛里找乐，玻璃渣里找糖，越拧巴就越放不开。

周方圆意识到了，在她哄着自己沦陷于乔泽川三分多钟歌曲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边失控得摇摇欲坠、声嘶力竭，又一边觉得陷入了恰到好处的愉悦中。所以她才说，她会觉得这种失控感很迷人。

乔泽川转头看向她，周方圆在表达自己的失控后没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