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肚皮鼓震天响,薛湘一进屋就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了:“又没赚到吃饭钱。”
片刻之后,房锦儿姐弟三人坐在了吴家的饭桌上。
吴家两口子吃得也不算好,一锅加了碎菜叶的白米粥,两碟子腌辣瓜,一小篓粗面做的素火烧。
吴顺在街道司衙门当巡捕,月奉只有三贯钱,上要养老,下要养小,精打细算着花才能不饿肚子,每到月末就紧巴巴的。
薛湘把家中仅有的六七个碗挑挑拣拣一番,选出唯二没有豁口的给了锦云和进逸,房锦儿自觉拿了那个最破的:“我要这个就行。”
那碗实在破得不轻,房锦儿喝粥便只能转着碗喝,以免边喝边往外漏。
饶是如此,她也喝得快极。
几碗白粥下肚,微觉四肢百骸活了过来,又吃下两个火烧,这才缓缓有些饱腹之感。
“……?”房锦儿嘴里咬着第三个火烧,突然觉察不对劲。
抬起眼皮一扫,这才发现原是她吃得太过沉迷,不曾注意到吴家两口子和进逸锦云早都已经吃完了。
进逸和锦云虽也饿极,但很是乖巧克制,一人吃下半碗米粥、半个火烧,就说什么也不再多吃了。
此时吴顺正坐在床沿上擦他的佩刀,小锦云凑在他旁边嘀嘀咕咕地看。进逸则主动包揽了刷碗的活儿,已经把吃空碗碟收拾出去了。
只有她这个当阿姐的不懂事。
房锦儿略微不自在地从口中拿下咬了一嘴的火烧,笑着抹了一把嘴,道:“湘姐,实在惭愧,我们姐弟三人这些日子吃了多少,你都帮我记在账上,还有那日请郎中的钱,哦,还有吴大哥送的柴禾的钱,都记着,待我赚到钱,一定加倍还上。”
盛都城里什么都是买现成的。
房锦儿穿来时家中连根柴都没有,还是吴顺送了几捆,莫瞧不起眼,冷天买来还比平时贵呢,一斤就要五文。
若是让房锦儿自己去,她还真买不起,那到了夜里寒凉时,取暖可就全靠抖了。
这些破费,吴家不主动提,不代表她没记在心上。
薛湘瞧她那吃相,笑道:“哎哟,你就安心吃罢,我和你吴大哥虽也不宽裕,但起码比你们姐仨强,几个火烧还是给得起的。”
薛湘说的是真心话,她和吴顺就是心善而已,瞧着这姐仨可怜,并不图什么回报。若是没遇着便算了,遇着了,如何能见死不救?
但房锦儿以为薛湘是在客套,倏忽一下坐直了身子,认真道:“湘姐、吴大哥,你们信我,我真能赚着钱,我特别会赚钱。”
生意人最大的禀赋便是自勉。
作为上辈子的商界传奇,即便现在穷得叮当响,房锦儿也从没怀疑过自个儿。
“噗嗤。”
薛湘没忍住笑了:“好好好,那等你赚到钱再说。诶,你就不想看看那包袱里头是什么?”
她这一说,房锦儿才想起,赶忙把烧饼塞回嘴里叼着,两手把包袱取来。
进逸和锦云闻声也围过来看,只见那包袱深蓝布头,上面插着张纸条,条上潦草写了个“房”,字迹算不得好看,只能说会写。
“你认得这字迹否?”吴顺收了拭好的刀,过来问道。
房锦儿循着原身的记忆想了想,摇头。又给进逸看,进逸也道不知,房锦儿干脆将包袱打开。
一看,里头竟是三套半新不旧的衣裳。
房锦儿拿起来比了比,发现恰是照着他们三人给的,长短宽窄不说全然合身,却也大差不差。一套桃红的小衫给锦云,一套淡褐的衣裤给进逸,还有身白衣,就是给她的了。
这就奇了,谁会专门给他们姐仨送这个,还不能大大方方地送,非要扔进院儿来?
吴顺干的就是捕快,查案老练,当即道:“如此晓得你们的高矮,莫不是哪个亲戚?”
姐弟三人想了一阵,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除了爷奶和叔婶,他们在盛都便没有旁的亲戚了,房老二两口子断不会做这事,阿奶左氏倒有可能,但只会给进逸送。
房锦儿更计较的是,都送衣裳了,便是晓得他们的处境,那何不送几升米,送几枚铜钱?不是更实在?
衣裳虽破,还能勉强蔽体,可没有米或钱,拿什么祭五脏庙。
但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个答案,只好先收下了,道:“也好,总算夜里多件御寒的外裳。”
锦云和进逸的留着,至于她的,大不了拿去当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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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房锦儿照常早起,带着两小只去那从食店门前算姓氏。
从食店巳时开张,房锦儿辰时就到了,待店小二过来卸门板,房锦儿已经被拒绝了不知多少回。
店小二瞧她也是又执着、又可怜,真心道:“你干这个,还不如去寻个活计。”
说到活计,房锦儿就心生不平:“我寻了啊,人家都不愿用我。”
“你寻了些什么活儿?”
房锦儿掰着指头:“大掌柜、掌柜、副掌柜、坐商头儿、行商头儿、买办。”
“呵,”店小二翻眸嗤笑一声,“你怎不去当东家?”
房锦儿认真道:“我想去啊。”
“……你就没想着寻些实在点儿的?”
“账房我也问过的,人家不信我会算账。”
店小二语塞无言,心说活该你吃不上饭。不过他想了一想,觉得这人应当是脑子不大好,还是又琢磨了几个女娘能做的活计,寻思再引导引导。
“针线绣花会不会?”
“不会。”房锦儿上辈子就没拿过针。
“烧火做饭会些罢?”
“也……不太行。”她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离家打拼之后几乎是什么便宜买什么吃,自己做饭太浪费时间,耽误挣钱。
“那,漂漂洗洗总会了罢?”
这个还真不是房锦儿不愿干,只不过原身已经吃过一次亏,其中显然有猫腻,她不必再撞一次墙。
她道:“这个会点儿,也问过了,但都不用我,兴许是我洗得不干净。”
……那这是真帮不了了。
店小二放弃:“你还是继续算姓氏罢。”
……
今个天气比昨日凉,出来吃馒头的人也比昨日少,收成自然好不到哪去。
吆喝到未正,眼瞅着太阳已经偏了西,房锦儿瞧着新赚来的三文钱,踯躅一阵,决定提早收摊。
她脑子里想的满是店小二上午与她说的那些话。
到今日为止,她已经在这儿算了整整四天,除了第一天挣到两个馒头钱之外,后面三天可算是颗粒无收,若非吴家两口子心善给些吃的,她恐怕真得饿死。
这么下去不行。
要不就照着店小二说的,再去碰碰运气,寻个实在些的活儿。
房锦儿晓得这大安坊里有个专门开店设铺的地方叫商市,里头茶坊酒肆云集,售卖各类穿戴用度、纸笔药材的铺子也一应俱全,还有诸多百货摊子。
只不过里头规管甚严,她怕被罚钱,便没敢去里头算字。
现在既然要寻活计,不如去看看。
于是她唤了锦云和进逸:“走,阿姐带你们去逛商市。”
……
商市设在大安坊中心的几条巷口汇聚之处,进市要穿过一道简单的牌坊,里头街道宽敞,行车通畅,人也极多。
此时正值日央,是穷人家女娘们饭后采买、富人家贵姐儿们休闲消遣的时候,左右两街上摩肩接踵,各家铺子门前挤挤攘攘。
房锦儿姐弟三人穿的依旧是破破烂烂的麻布粗衣,因为房锦儿没舍得穿那新衣,进逸和锦云两人也就跟着不愿穿。
房锦儿就干脆把包袱先藏进了草堆里。
三人过了牌坊,向北沿着街走了一段,便见有家不小的脚店,簇拥在一小片散摊之间,店门前立着块“诚招柜头一名”的牌子。
房锦儿眼前一亮,刚想进店问问,忽听身后有人道:“要我说,那个被房家赶出来的小女娘,是命犯孤煞,所谓六亲无靠,事业难兴,就算侥幸没死成,以后怕也运途坎坷。”
被房家赶出来的小女娘,说的不就是她?
命犯孤煞,事业难兴?
这是哪位大仙啊,活儿还没寻呢,就开始咒她了。
房锦儿驻足皱了皱眉,转身看去,见说话的是个茶博士,正拎着铫子给店前敞坐的客人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