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拆老大的台,男人的面子大过天。这是窝在硬邦邦沙发上的孙千远新悟出的道理。
郑嘉来得这么晚,待到十一点半孙千远都困了也没抬屁股的意思。他本想客套一下,再委婉地下个逐客令,没想到郑嘉在听完“要不在这儿睡一宿”后直接点头答应了。
孙千远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犹豫片刻,迟疑道:“那……这里就一间卧室,要不你睡?”
郑嘉闻言,在他逐渐凝固的表情中又欣然同意了。
孙千远这个悔啊,且他家就衬一台空调,还安在卧室,原主都没怎么开过,这郑嘉一来就从电视遥控里扣出两节电池安在空调遥控里,在孙千远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开了空调,直接调到了十八度。
那一刻孙千远心都在滴血,默念这是大哥,这是给他红包大哥。
但心里多少还有点不舒服,他沉默抱了床被子铺在沙发,拒绝了郑嘉邀他一同睡床的请求,自己和衣睡在了沙发上。
孙千远回顾了今晚发生的一切,最后把郑嘉的所做作为归为自己拆了老大的台,老大这是在狠狠惩罚自己。
抱着这个想法,他眼皮上下打架,最后沉沉睡去,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了楼上属于女人的哭喊声,以及男人暴怒刺耳的吼叫。
学生时代,支撑孙千远上学的动力就是放假,这不仅意味着他不用只出不进,可以去做些兼职,更意味着他可以短暂地抽离学习状态,长舒一口气。
终于挨到一个假期,孙千远手指都懒得动,恨不得和床褥融为一体,但今天显然不行。
他接起一通电话,对面是一个说话带着方言的女人。
“小孙啊,今天来不来嘛,你上个礼拜没来老太太都抹眼泪咯。”
孙千远清了清嗓子,说:“来,正要出门赶公交,阿姨你把电话给奶奶,我问问她想吃什么。”
“老太太牙口不好能吃啥子嘛,现在还睡着我也不好叫她起来接电话。”
“而且哦,这都十几天了,也该交一下钱啦。”
孙千远应好,最后在路边买了点水果和几个刚打出来的新鲜蛋糕,到医院的时候奶奶已经醒了。
透过那块不大的玻璃窗,老人正曲起一条腿坐在床上和一个阿姨说话,不过阿姨神色淡淡,咬着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孙千远呆呆站了几分钟,里面面向他坐着的护工阿姨先发现了他。
只见她二郎腿也不翘了,蹭地扔了还剩一半的苹果过来开门。
“小孙怎么不进来啊。”
阿姨不高微胖,左边眉毛前段有颗痦子,她声音很有辨识度,一亮嗓孙千远就听出来了。
“老太太,赶紧看看谁来看你了,瞅瞅这大外孙。”
她热情地过了头,手上还有黏腻的苹果汁水,沾在手臂上很不舒服。
而且,这和刚才对待奶奶截然不同的态度让男生感到一阵怪异感。
孙千远听自己被喊到忙扯出一个笑脸,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柜上,说:“外婆我来了,好久都没见你了,超级想你。”
床上的老人瞧着很有精神,完全看不出生过一场大病,只是说话速度慢些,呼吸听着不对劲,这是切除部分肺叶的后遗症。
这个年龄段的老人似乎都不爱说话,住在巷子里的何奶奶这样,原主的外婆也是这样。
护工娴熟地把孙千远带来的水果洗完放在桌上,又给他找了个凳子坐下,自己说是去买饭拎着布包就走了。
老太太看着他只是笑,半天才握住孙千远的手说才半个月就又长高了。
孙千远心虚地摸摸鼻子,他眨眨眼,凑到老人身边说今天是穿增高鞋垫了。
其实是因为王小帅总暗戳戳站他旁边比比划划,总是凭着高出孙千远半个头颇为自得。今早他收拾屋子时发现了两个硬邦邦的增高鞋垫,就提前穿上适应适应,等开学了吓吓王小帅。
不过这鞋垫做工不太行,他才穿了不过两小时脚后跟就开始疼了。
整个上午孙千远都在陪外婆,吃过午饭外婆需要午休他才提出要走,床上的老人没说话,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下来。孙千远又凑上去说:“外婆,我先去外面见一个同学,下午咱们办了出院我带你回家。”
外婆的情绪显而易见得高涨起来,一边的护工阿姨也搓着手,讷讷道:“出院好,正好有时间多陪陪你外婆。”
她送孙千远出来,时不时看他一眼,几次张口又没说出个只言片语来。
两人同乘电梯到了一楼,孙千远从光滑的电梯面上看到那人似乎想拉住自己。
咔嗒——门开了。
孙千远抢步而出,他转身深深地看了眼这个阿姨,微笑道:“阿姨,麻烦你再照顾一下外婆了。”
女人面色僵硬,举起的手尴尬地收回。她眼睁睁看着男生为她按下楼层,门扉缓缓合上最后只留一道细缝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男生凉薄又危险的嘲笑。
孙千远按照郑嘉发来的位置赶去,隔着挂号处拥挤的人群,对方直冲他招手。他个子高,很容易被看到。
孙千远擦过人群凑到他身边就见对方侧过身子,拳头抵着嘴巴了闷咳。
郑嘉带着口罩,声音发闷,他鼻音也有点重,说话和之前两模两样。
“怎么才来呀。”他抱怨着。
孙千远一会儿还要去见老人,没敢离他太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道:“不好意思刚看见微信。怎么大夏天的感冒了?”
郑嘉生着病内心难免脆弱,见他这幅躲避病毒般的模样气得不行,道:“昨天被我爸一顿毒打,今天就坏了。唉我还戴着口罩呢,不会传染你,过来点。”说着走近。
孙千远直摆手,让他赶紧坐在椅子上消停会儿,说:“我等会儿要接我外婆出院,郑哥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郑嘉闻言停下动作,露在外面的眼睛打量了遍四周,旋即紧紧皱眉。
“我以为你没事呢,那你赶紧走吧,这边都是病人,你呆久了也不好。”
孙千远看到四周都是挂号的病人,本就没想多待,他再次看了眼郑嘉,对方露出的小片颧骨都是红的,眼眶也有些烧红。
“你发烧了?一会儿要打点滴吗?”
“不知道,摸额头是有点烫,估计会输液。”
孙千远想起对方叫自己来时发的短信——我好难受啊。
但今天是真不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抵抗力,更不敢让外婆承担那个风险,最后只道:“那钱我没收,要不你叫王小帅来陪你,今天我实在不行。”
郑嘉没再说话,他又陷入了一阵闷咳,摆着手让孙千远放心走就行。
看着孙千远的背影,郑嘉恍然发现这人不完全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人,他坐在椅子上等了许久,终于排到了自己。
他没叫王小帅来,挂上吊瓶后开始给最上面的置顶发消息。
孙千远看到消息时正在擦头发,下午去接外婆还是稳当点好,他冲了个澡才出门。
楼上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他撑着楼梯扶手勾头扫了眼,又看了眼时间,没多逗留下楼坐上公交就去医院了。
再次来到这里他显然有经验了,和护工阿姨寒暄几句准备带着外婆的行李就走。
拎起最后一个行李箱时护工阿姨拦住他,目光炯炯,问:“小孙啊,你还要上学把外婆一个人放在家里看顾得过来吗,用不用阿姨给你推荐一个有照顾老人经验的阿姨?”
孙千远婉拒了她的好意,说有个叔叔已经帮他安排好了一切。
这当然是假的,是有人帮他安排了一个阿姨不错,但这个人却是郑嘉。
据孙千远这一周观察看来,大少爷虽然行为作风不敢多恭维,但自身条件为上上等,可能是前两天回家反省时他妈妈带他烧香拜佛的原因,近日特别有爱心,打着点滴还帮孙千远安排好了一切。
孙千远缩在车里,对自己没有在紧要关头照顾郑少爷感到十分愧疚,决定下周帮带早餐不收郑嘉钱了。
外婆在医院住了整一个月,刚出来贴着车窗张望,迫不及待想了解情况。好一会儿估计是看的眼晕,她靠回了椅背。
“千远啊,咱家楼上那两口子搬走了么?”
孙千远发现,自从离开医院外婆话就多了,老人安心地靠在他身上,呼吸还是略微急促。
“外婆,你是说江迩家吗?”
外婆眯着眼睛想了会儿,楼上两口子似乎有个儿子叫这个名字。
“是吧,我老糊涂了记不清咯。”
孙千远笑嘻嘻拉起外婆的手,说:“哪有啊,您身体多好啊,那阿姨说您吃嘛嘛香。”
汽车缓缓驶向小区,到楼下时孙千远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江迩,身边还站着一个眉眼和他五分相似的女人,他们许是要打车,看到孙千远开了后门女人就拽着江迩过来了。
离得近了孙千远就彻底看清了女人的脸,他有点印象,许是最近几天见过。
回想了下,这似乎是之前在车棚下问他是不是在九中的人。
孙千远扶着外婆下车,和江迩打了个招呼,看向女人时叫了声阿姨好。
女人只敷衍地点点头,走到副驾驶门前问师傅去哪哪多少钱,等孙千远把所有行李拿下来她就上了车,对江迩摆摆手走了。
汽车起步时孙千远隐约听到“我儿子,九中第一”云云。
孙千远把大包小包都扛在身上,一只手拎行李箱,这样一来就只能腾出一只手牵外婆,他们家在四楼,等会还要背外婆上去,确实不太方便……
他纠结片刻,决定向一边还没走的江迩求助。
男生正在低头划手机,穿着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头上依旧带着顶鸭舌帽。
听到孙千远叫他,江迩从屏幕里抬头,见孙千远指了指地上的大包小包,小臂上露出一片显眼的深色刮伤。
今天太阳挺大,孙千远给外婆戴了顶宽大的遮阳帽,外婆听到江迩名字抬头去看的时候帽子直接滑了下来。
他险险接住,再看外婆已经掏出兜里的老花镜戴上,开始细细端详江迩。
老人直勾勾看着江迩,问:“千远啊,这是楼上那家的小伙子吧。”
孙千远点点头,和外婆介绍这是江迩,现在和他在一个班,成绩特别好,然后扭头和江迩说这是我外婆。
江迩收了手机,抬头时只有小半张脸没被阴影盖住,他音色冷静,礼貌说:“外婆好,我送你们上去吧,刚好也要回家。”
江迩身高腿长的,看着挺瘦但力气很大,原本孙千远要分两次拿的行李他直接一步到位,扛着行李箱到四楼气都不带乱的。
孙千远蹲下身让外婆下来,对江迩连连道谢,邀请他进来喝杯水歇歇,对方不出意料地拒绝了。
男生偏头摘下鸭舌帽,将有些潮意的头发捋到后脑,又用帽子压下。
冷白的肌肤转瞬而过,孙千远捕捉到一块深紫色的皮肤。
自从自己穿书,江迩脸上的伤就没断过,他大多时候都带着帽子口罩,当痕迹稍浅才会收起来。明明昨天他脸上的伤快痊愈了,今天却又覆上了熟悉的颜色。
总不能是被郑嘉打的,想到近来听到的楼上的动静,孙千远心下有了思量。
江迩说过再见就要走了,这瞬间都来不及反应,孙千远抓住了男生的手腕。
他扬起一个笑脸:“不喝水也行呀,就在这里吃吧,我亲自下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