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蛇声音很轻，像是害怕说错话似的，低着头甚至不敢看两人。

她左手大拇指不断搓着右手手掌，艰难开口道：“我和林蜥哥通关之后，到了黄昏国，一个叫做焚巾寨的地方。”

她小动作很多，所幸陈述得还算条理清晰。

“那里看着像是经历过一场大火，只剩下废墟和灰烬，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们走了很远很远，才找到一座村落，我附身了一个兔耳女孩，看到了她的过往。”

兔耳女孩来自童话镇，而她出现在安眠乡的故事，说来话长。

简而言之，她爱上了一个人类男孩，违背黄昏守则的他们被抓到一个名为海底监狱的地方，女孩原本的命运是溺毙水中，可是那里的领主救了她。

水中有灵魂传送阵法，她的灵魂在新的躯壳中重生了，记忆居然也不知为何得以保留。

说到这里，林小蛇怯怯地瞥了无野一眼，无野见她像是怕极了自己，无奈地笑了：“你在她记忆中看见的领主，是我吧。”

似乎没想到无野会这样大方承认，林小蛇一惊，讪讪道：“啊……对对……”

柏婪对此也并不意外，无野已经告诉过他成为领主的事，闻言也笑了下，示意林小蛇继续。

兔耳女孩离开深海监狱时，无野请她将一具躯壳带走，但没说用于什么，女孩受了无野的恩，自然连声答应。

那是一个男人的躯壳，她带着那具躯壳，回到了童话镇，悉心照顾那具身体，生怕磕了碰了。

忽然有一日，那具躯壳不知为何突然苏醒，绅士地感谢了女孩的帮助，随后就离开了。

那人一走就没了消息，可过了不知多久，他竟又回到了这里，态度依旧礼貌，言语间希望女孩能帮他一个忙，面对救命恩人，女孩自然不会拒绝。

就这样，她跟着那人经由传送阵，来到了安眠乡的一座村落中。

那人只说要她先在这里生活一阵，女孩便住了下来，和周围人聊过之后才发现，原来和她有相同经历的人这么多，他们都受过那人的救命之恩，言语间都是对那个男人的尊敬与感谢。

听他们说，男人名叫克莱因，是个伯爵。

听到这个名字，柏婪心脏猛地坠了下，脸上笑意缓缓敛去，眉宇间落了几分凝重。

林小蛇浑然不觉，还在继续说着——

兔耳女孩又等了许久，村落中的鬼怪越来越多，等到房间终于住满人的那天，克莱因伯爵将大家都召集了起来。

他说，他想要组建一支军队，为了毁掉一个名为焚巾寨的地方。

——焚巾寨。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的地名，却没有一个鬼怪不知道那里。

那是他们共同的诞生地，是所有鬼怪的轮回之所，也是黄昏国一切生灵的起源。

克莱因竟要他们，毁掉那里。

起先，没有人同意，尽管克莱因救了他们的命，可如果没有了焚巾寨，鬼怪就没有办法再轮回，一旦身体消亡，灵魂就又只能孤独地茫茫漂泊。

可是克莱因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们。

他说，他是要去救一群，被关押在焚巾寨中，受尽压迫的人类。

——人类。

这个词一出，所有的鬼怪都静默了。

在场的鬼怪都有着相同的经历，这也就代表着，他们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个可以为之去死的、深爱过的人类。

他们没能救出自己的爱人，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爱人的同胞死去吗？

最终，这支由深海监狱囚犯们组成的军队，建成了。

上千人的军队所向披靡，兔耳女孩因为没有战斗力，被安排在后方，远远便能看见那由火龙喷出的烈焰，几乎要将常年晦暗的天空烧成血一般鲜红的赤色。

克莱因就站在火龙的肩膀上，神色冷淡地看着脚下，无喜无悲。

那一天，焚巾寨被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黄昏国，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曾经无惧生死的鬼怪们，知晓了生与死的意义，慢慢开始敬畏死亡与生命。

那一天，习惯于在广告中大肆屠戮人类的鬼怪下手时竟有些滞涩，原因无他，只是隐约察觉到，逝去在他们手中的每一条生命，似乎都有了重量。

后来，兔耳女孩没有再回去童话镇，而是与被救出的人类，还有同样不愿再离开的鬼怪一同，在焚巾寨不远处安顿了下来。

兔耳女孩的记忆到此为止，可林小蛇真正想说的事情其实还没开口，她有些不安地抬头望着各自沉默的二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听到的事情公之于众。

她深知自己无法应对那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而下意识来找柏婪二人，理由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们是她所见过的，最接近救世主这一角色的人。

似乎察觉到她有未尽之言，柏婪没有催促，尽管林小蛇看得出，他现在心情绝对算不上好，对上目光时，他还是冲林小蛇温和地笑了下，笑里有鼓励的意味。

像是从那笑里汲取了某种力量，林小蛇深吸一口气，开口便让沙发上的两人都愣住了。

“上面说的那些，只是铺垫，我真正想说的是，我在焚巾寨附近的那个村落，无意中听见了黄昏国主与广告商的谈话。”

说到这里，林小蛇的眼中缓缓漫上恐惧，声音也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他们说，黄昏国度与蔚蓝星球，即将迎来合并，届时，所有鬼怪都将来到人间。”

“咚——”

林小蛇的话如平地惊雷，震得柏婪微微颤了下，半晌回过神，他才发觉那颤并不是错觉。

下一秒，余光瞥见落地窗前某个血红色的庞然大物，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反应，一手拉过林小蛇，一手将无野拢进怀里，将二人压到宽大的沙发下，借此躲藏在阴暗里。

“嘘——”

那东西还在一下一下撞着玻璃，柏婪偏头谨慎地望去，看清的瞬间，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下去。

那是一个脸部长满触手的怪物，双腿粗壮如柱，此刻正站在落地窗前，一下一下撞击着窗户。

而它用来撞击窗户的东西，是一具只剩上半身的尸体，粘稠血液顺着突起密布的触手流入中央长着锯齿的口器中，引得那恶心的怪物发出满足的喘息。

可令柏婪毛骨悚然的并非它可怖的外貌，而是那怪物竟正用嘶哑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柏……婪……”

怪物认识他。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柏婪也认出了那怪物。

竟是雪孩广告中的伯爵，玫瑰夫人的丈夫。

可它不是已经被他们杀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柏婪眉头紧锁，而躲在他身下，悄悄向怪物投去目光的林小蛇也白了脸色。

她不认识伯爵，可也知道那非人的怪物绝不该出现在这里，想来是合并已经发生。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有些自责。

是她太天真了，以为大战之前总会给予准备的机会，却没想到灾难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

她不该瞻前顾后，应该早点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好让人类有所准备的。

望着怪物触手上吊着的尸体，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她太没用了，她这样废物，难怪林蜥会爱上别人。

林小蛇沉溺在自我厌弃中，但伯爵可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时间，脆弱的玻璃在接连的撞击下终于应声而碎，伯爵迈入晦暗的屋内，用触手寻找着三人。

伯爵的听觉似乎并不灵敏，无野发现后低声对柏婪道：“你保护林小蛇，我去解决它。”

鹤厉曾杀死过伯爵一次，纵使无野的身形比起鹤厉瘦削一些，柏婪也相信他能够做到，于是一点头，嘱咐道：“小心它像之前那样自爆。”

“好。”

柏婪带着林小蛇潜行至壁炉后的阴影处，用身体挡住失神的她，无野则躲避着那几乎要铺满整个地毯的滑腻触手，悄无声息地向厨房摸去。

再出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刀。

银光一闪，怪物察觉到危险的同时，刀刃便已经来到面前，它试图用触手去挡，下一秒却被毫不犹豫地砍断，明明是普通人类的模样，速度却快得出奇。

为了保护自己，伯爵几乎用触手把自己裹成了茧，才堪堪挡住无野的攻击。

无野见一时破不开那层层触手，边与伯爵僵持，边转头朝柏婪望了一眼。只一个对视，柏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手疾眼快地从壁炉中取出一根还在燃烧的木头，精准地朝无野的方向扔了过去。

无野没用手接，直接回身踢了那木头一脚，火焰借力瞬间撞上伯爵的触手，发出皮肉烤焦的滋啦声。

触手上的液体似乎含有油脂，火焰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着，伯爵甚至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惨叫，便很快被吞没在火中，连像上次一样自爆都没能做到。

火势太大，屋里很快漫起浓烟，三人心知不能久留，从被打破的缺口中弯腰冲了出去。

柏婪习惯性殿后，出去时无意间回头瞥了眼正在燃烧的伯爵，惨叫声已经消失了，只余一丝不甘的呢喃——“……好恨……好恨……”

柏婪皱了下眉，只当它是恨自己曾杀了他，没有多想，扭头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