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骂骂伸出双臂挡住了想要触碰谢谢的鱼头人,看着哭泣的二人,忍不住也湿了眼眶。
从有记忆起,骂骂就一直是一个人。
不是没有人对他好,可他们的好都是有条件的,于是骂骂曾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
直到他在闯关途中,遇见了蛇奶奶。
他那时被同行的闯关者欺负,马上要掉下悬崖的时候,被一个鬼怪救了。
蛇奶奶用蟒蛇吓跑了欺负他的人,蹒跚地走到他旁边,问他有没有事。
他摇摇头,问蛇奶奶需要什么回报。
蛇奶奶却只是和蔼地摸摸他的头,慈祥地看着他,把他带回自己的家,用家里最后一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肉给他做了顿饭。
骂骂不知道蛇奶奶是把他当成别人还是怎么样,但他知道,蛇奶奶是世界上唯一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可蛇奶奶总被其他鬼怪欺负,腿上有被打出的陈伤,或许是因为总是吃不饱穿不暖,身体也很不好。
所以骂骂在蛇奶奶帮他过关之后,选择了留下照顾奶奶、保护奶奶。
他为奶奶做了一个木轮椅,推着奶奶去了许多地方。
深海监狱派人去抓他的时候,蛇奶奶明明都走不动,却还是固执地挡在骂骂身前。
骂骂和蛇奶奶一起被关到了监狱,蛇奶奶身体本就不好,监狱又阴冷,蛇奶奶的病于是更加重了。
那时候骂骂才知道,原来鬼怪生病时也是很痛苦的。
骂骂担心蛇奶奶日益加重的病情,却没想到蛇奶奶尽管已经病到神志不清,却仍然能分辨出他每日身上多出的伤口。
他担忧奶奶,却忘了奶奶更心疼他。
当奶奶坐着他亲手制造的轮椅,艰难地登上高塔,用最后的力气跌下轮椅,爬向水泡、爬向死亡时,骂骂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面具女人轻轻挥手,鱼头人不再强行按着众人。
一旁的闪闪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没有流一滴泪,十指却颤抖地摸上塔顶厚重的血垢。
满手血腥味让她不禁回忆起了广告中某个骇人的场景——
手握镰刀的鬼怪,狂笑着劈开她面前一具又一具□□,鲜血一泼又一泼浇在闪闪脸上,模糊了视线,浓浓的血腥味腌进鼻腔,她仿佛整个人都落入了一汪血池。
那是她遇到过最可怕的BOSS,比人类狡诈聪明太多,没有人能在那把镰刀下活着离开,闪闪甚至怀疑真的有人通关过这个广告吗。
闪闪本想逃的,可不知为何,她只是平静地站在血泊中,等待死亡降临。
她眼中已然映出镰刀的血光,可那血光却停驻在她头顶半分的位置,迟迟没有落下。
闪闪疑惑地低头看,只见满口獠牙的鬼怪不知为何忽然放下了刀,盯着她的脸,怔怔道:“你长得……好像我的妈妈……”
闪闪愣住了,她告诫自己这或许只是鬼怪的又一个把戏,可却还是忍不住为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心软。
鬼怪扔下刀,有些无措地抹了把脸,却露出满脸疤烙,更显狰狞。
她像是害怕眼前人讨厌自己,双手抓住自己沾满鲜血的裙边,小心翼翼道:“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一刻,闪闪忽然意识到,那可怖至极的鬼怪竟只是一个到她胸口的小女孩。
“你可以……代替我的妈妈……为我过生日吗……”女孩说话时甚至没敢露出獠牙,乖巧得不可思议。“那样我就不……不杀掉你……”
妈妈。
闪闪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到这个称呼了,她在上个广告里,刚刚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儿。
她本该厌恶这些害死她女儿的鬼怪的,可是当她看着面前这个和她女儿一样高的小鬼怪,恍惚间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女儿,怎么也恨不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想,不知道她的女儿有没有去往另一个世界,不知道她是否和这个小女孩一样想妈妈。
“……好”
闪闪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心软,却不知不觉在黄昏国度停留许久,陪伴小女孩过了不止一个生日,小女孩隔三差五就要喊她陪她过一次,她也习惯了为小女孩亲手做生日帽。
闪闪的名字里有个花,小鬼怪就一直喊她花花妈妈,调皮时喊她花花。
她知道了小女孩原本并不是这里的BOSS,直到一直保护她的妈妈被杀了,她为了保护自己,只能不断厮杀、变强,最终才成为了BOSS。
小女孩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可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小女孩很聪明,没有做无谓的挣扎。
临死之前,小女孩对她说:花花,我要去陪你的女儿啦,你不要难过。
她还说:妈妈,谢谢。
闪闪没能够忘记她,她将她当做真正的妈妈,她也早已是她的另一个女儿。
相比于失态的众人,独自背着手,站在所有人身后的嗨嗨看起来极为平静,沧桑的眼中无波无澜。
只因他根本就没有能够为他自杀的爱人,他的爱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
他在一个与梦境有关的广告中遇见一个,会使用香薰制造幻觉,迷惑人心的鬼怪。
鬼怪幻化出他爱人的模样,与他相守相伴。
整个幻觉都很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嗨嗨没能被完全迷惑,他虽然反应迟钝了许多,眼睛也患上老花,但也清楚知道那个不是自己真正的爱人。
可他又在闯关成功之后,选择留在黄昏国。
他想问问那个长得很恐怖的鬼怪,能不能再让他看一眼他的爱人,假的也可以。
他当时觉得,就算那个鬼怪不让他看,杀了他,他也一样能见到她了。
热心的鬼怪接受了他的请求,为他编织了无数美好的梦境,依旧没有一个能够真正迷惑嗨嗨。
后来,嗨嗨被抓进了深海监狱,监狱说找到了他爱人的灵魂。
嗨嗨小心翼翼地高兴着、期待着,最后却再一次面对了爱人的死亡。
金色匕首刺入胸膛,嗨嗨盯着匕首的尖端,默默想。
梦之神的幻觉都无法迷惑他,他们为什么会觉得,他认不出跳入水中的那个躯壳,并不是他的爱人呢?
“我希望他能将我忘记。”
“我会永远爱你……你不要记得我……”
柏婪的声音与爱人的声音在呜呜,或者说菲儿的脑中重叠,她微微弓起身,单薄的脊背更显脆弱。
她没有哭,神色有些麻木,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淡漠到有些无情的人,甚至在很多时候冷静得自己都觉得诡异。
直到那一天,她在闯关时进入了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
那里的鬼怪不说话,似乎也不用沟通,只用行动表示一切。
在哪里,她遇见了一个鬼怪,鬼怪有着男孩的外形,满眼都是对世界的好奇。
菲儿拿出随身带着的刀指向男孩,男孩却好奇地凑上前嗅了嗅,在闻到血腥味时不自觉皱了下眉,但还是大着胆子往前,像只刚出生的小狗,冲谁都开心地摇尾巴。
菲儿有些无奈地收回了刀,没理男孩,转身走了。
男孩却一直偷偷跟着她,眼睛亮亮的,仿佛迷恋花丛不肯离去的蝶。
菲儿清楚男孩的存在,但没有搭理,她知道男孩在悄悄请求其他鬼怪不要伤害她,也瞥见男孩似乎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给了那些鬼怪。
菲儿在男孩的帮助下格外顺利地结束了广告,最后的结算时刻,男孩无法开口,只能轻轻拽下她的衣角,用一双伤心的眼表达不舍与落寞。
他眼中泛着细碎的光,可怜巴巴地看着菲儿,似乎希望菲儿留下陪他,菲儿却只是拂下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男孩想挽留可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懊恼地摸了摸喉咙,垂下了头。
令菲儿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有与男孩再见的一天。
闯关者是不会经历两次相同的广告的,这是常识,但系统偏偏在菲儿身上出了错。
千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她再次来到了那个无声的世界,见到了曾被自己无情抛开的人。
男孩见到她时似乎也很惊喜,菲儿却面色冷淡,转身便要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粗粝难听的声音,生生止住了她的步伐。
“我想你……”
菲儿有些惊讶地转头,脸上难得露出些表情,只因她曾来过这个广告,了解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如果鬼怪说话了,是会受到天谴的。
每说一个字,身上就会多一道伤口。
菲儿忽然意识到什么,上前有些粗鲁地掀开男孩的领口,男孩的脸腾地红了,随即意识到什么,慌张地拢起领口。
但菲儿还是看见了,那白皙胸膛上几道深可见骨的红色裂口,以及密密麻麻,几乎覆盖整块皮肤的疤。
这里的人从未说过话,菲儿无法想象,在等待她的一年里,为了这一句话,男孩偷偷练习了多少遍,身上又因此多了多少道血淋淋的伤口。
一丝异样感自心底升起,菲儿不以为意,只以为是道轻拂过心口的风,最多掀起一点涟漪就会消散。
可她忘记了,对于情绪少得可怜的人,一点微波,便已是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