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疯了,玛莉亚不知道妈妈是因为命运疯掉的,还因为爸爸的自杀。
她只知道,妈妈将对她的心疼,对丈夫的埋怨,全都化成恨意转移到了哥哥身上。
所以在爸爸回来的第二天,妈妈杀死了哥哥。
玛莉亚尖叫、大哭,可一向对她温柔的妈妈,在面对哥哥时,却忽然变成了世间最恐怖的厉鬼。无论她怎么哭求,妈妈还是拖着哥哥的尸体,进了厨房。
玛莉亚最终只找到了哥哥的骨头,她流着泪,将骨头埋到了杜松树下。
第三天,哥哥居然也回来了。
他的模样有些奇怪,但玛莉亚没在意,她十分开心。但她没想到,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成为了日夜折磨她的梦魇。
妈妈杀死哥哥,哥哥杀死妈妈。
那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两个人,可她却永远都无法同时拥有他们。
也是那一天,杜松树开始枯败,最终彻底死亡,整个小镇陷入阴霾。
玛莉亚也从一个天真活泼的妹妹,变成了只会日日哭和尖叫的小女孩。
后来她连哭也不能了,除了在广告里,其他时候必须要跟随【命运】的指示,扮演好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玛莉亚想要死掉,她希望自己的死亡,能让她的哥哥和妈妈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听完鹤厉的话,柏婪疑问道:“为什么玛莉亚会这么想?”
和玛莉亚共情的鹤厉沉声道:“玛莉亚觉得妈妈杀死哥哥是为了她,所以如果她死去,妈妈就不会杀死哥哥了,轮回也会停下。”
三人沉默半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柏婪随后也把和男主人的谈话大致讲了下。
结合玛莉亚的记忆,他认为死而复生的男主人,很可能是一切的伊始。
“为什么男主人不受命运控制?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柏婪隐约觉得某种答案呼之欲出,下意识扭头看向鹤厉,却发现那人正在发呆。
柏婪轻轻碰了他一下,鹤厉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思绪,神色平静地看向柏婪,“怎么了?”
“没什么。”柏婪就单纯想提醒他回神,但又起刚刚的话题,于是问道:“你能哄骗一下男主人,获得他的记忆吗?”
鹤厉闻言懒散地瞥了他一眼,嫌弃道:“我不哄男人。”
柏婪:“……”
鹤厉看他无语,竟露出了点笑意:“不过,我可以教你怎么骗他。”
柏婪挑起眉,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鹤厉俯身到他耳边,两人挺久没距离这么近了,柏佰还在一边看着,柏婪于是不太适应地动了动,不过很快,他就被鹤厉的话吸引,神情逐渐诡异起来。
柏婪难以置信地看着鹤厉:“你在人家记忆里就关注这个?”
当柏婪肩负重任进入男主人房间时,脸上的怪异还没有散去,所幸男主人看不见。
房门一开一合,男主人立刻就知道是他进来了,他看向门口,神色警惕。
柏婪咳了两声,努力将语气调到正常:“你好,还是我。”
“我知道。”男主人虽然看不见他,但仍然准确地盯着他的方向,“你又来偷听我和老婆说话!”
柏婪无奈:“我没偷听。”
“是啊,你这次来正大光明听了。”
柏婪看着男主人一脸防备的模样,不再挣扎,换了个话题:“我认识柯蕾娅。”
男主人一愣。
“她和我说了有关你的事情。”柏婪趁热打铁。
男主人嘴撇得更厉害,“我不信,你肯定是骗人的,人类都不是好东西。”
柏婪沉稳地继续:“她和我说,她喜欢穿白色的裙子。”
男主人眼睛微微睁大,神色微不可察地动摇了些许。
“她还说,你不被命运控制,甚至……能够操纵命运。”
男主人固守着防线:“这是你之前偷听到的。”
“是吗?”柏婪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尽在掌握,“可她还和我说,你并不是杜松树的子民。”
男主人终于将神色沉了下去。
柏婪目光落在男人宝石般碧绿的眼眸上:“你就是杜松树本身,编织命运的克罗托,我说的对吗?”
听见他的话,克罗托没有和柏婪预想中一样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猜出我的身份和名字,你很聪明,可惜你也自作聪明。柯蕾娅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你还是在骗我。”
克罗托猜得没错,柯蕾娅爱穿白色裙子,以及克罗托的名字都是鹤厉通过玛莉亚的记忆得知,然后告诉柏婪的。
而克罗托的身份也是柏婪根据之前的种种线索猜测出的。
但鹤厉告诉他的,远不止如此。
“这是你逼我的。”柏婪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克罗托。“你是杜松树的事情,柯蕾娅知道,不仅知道,她还和我说,杜松树有一个特点。”
克罗托仍然一脸“看你能说出什么”的表情。
“杜松树的叶子因为又细又小,被称作松针,她说你也有这个特点——”
柏婪深吸一口气,捂住脸,努力复述记忆里鹤厉的语气。
“又细、又小。”
柏婪说完,从指缝里看见克罗托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红绿交加的脸不断变换,心里难得生出了点愧疚。
但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连忙补上一句:“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克罗托神情呆滞,一副受到极大冲击的模样,下意识回答:“信……”
柏婪松了口气,顶着差点被克罗托灭口的危险,总算是没白忙一场。
下一秒,克罗托扭曲的神色变得模糊,柏婪也失去了意识。
睁眼时,他怀里正依偎着一个金发的女孩。
不是女主人,女孩长相清纯温柔,身穿白色长裙,乖巧而动人,是他曾经的恋人。
两人的生活平淡而幸福,他不受命运的控制,却为了陪伴女孩,迎合她的命运,甘愿被束缚。
可【命运】并不会因此心软,它在两人爱意正浓的时刻,在他们的儿子诞生的当日,无情地夺走了女孩的生命。
失去爱人的他顾不上儿子,在女孩死去的那天,他抄起一把斧头,来到了杜松树的面前。
他想要砍断这棵肆意玩弄别人命运的树,可潮水般涌来的生死花阻止了他。他疯狂地斩断那些白色小花,可生死花太多了,他一个人无论怎样也杀不尽。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和镇民说,摘取生死花能够为他们带来好运,拥有更好的命运。
可惜,对生活、对命运心满意足的镇民们没有人理他。
他每天都拿着斧头去砍那些生死花,可总是没办法将那些恼人的花完全除净。
后来,另一个女人顺着命运的指引来到他身边,可他完全无法爱上她,始终拒绝她的靠近,但【命运】依然没有放过他。
他们有了一个女儿。
他终于受不了了,于是女儿诞生的那天,他在杜松树下自杀了。
然而他却并没有死,睁开眼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成了杜松树的一部分。与此同时,他也找回了失落的记忆。
原来自己所有的苦难、绝望、悲恸,不过都源于和友人的一个赌。
他是整个童话镇版块的域主,是杜松树化身的神灵,被称为‘编织命运的克罗托’。他认为命运无法改变,可友人却坚信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中,于是赌约即成。
克罗托很重视这个赌,甚至亲自下场,让友人帮忙消除记忆,只为了看他是否能改变命运,救回自己的爱人。
然而直到死,他都没能战胜命运。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却笑不出来。
是他亲手决定了爱人的命运,杀死了他的爱人。
试图控制他人命运的人啊,最终被命运夺走了一切。
友人临走前,看着他崩溃的模样,不知是感慨还是怜悯地劝告了一句:“克罗托,你是自由的,别被爱束缚。”
不受命运控制的克罗托的确是自由的,可爱人的命运成为了他的枷锁。
掌控他人命运的神,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他是个爱上筹码的赌徒,注定输得一败涂地。
于是,命运之神生出了死志。
这一次,一切都变得简单,他操控死生镇民的命运让他们变得悲惨又痛苦,镇民为了重新获得幸运的人生,只能相信曾经的克罗托,认为生死花可以带来好运,从而开始疯狂摘取生死花。
很快,保护杜松树的生死花凋落了,杜松树也随之枯死。
可不知道为什么,克罗托却没能和杜松树一同死去,只是失去了掌控命运的能力,他依然不受命运控制,却也改变不了其他人的命运。
自此,编织命运的克罗托只能独自徘徊于他人的命运丝线之间,拥有寸步难行的自由。
柏婪从克罗托的记忆中苏醒,饶是他也没猜出,真相竟如此令人唏嘘。
柏婪正思考着,忽然,从未有过的拉扯感自这具身体内部向外蔓延,他发觉四肢逐渐不受控制,这才意识到是有人在和他争夺这具身体。
他用强大的意志按压下身体里另一个灵魂的挣扎,开口问道:“克罗托,你为什么没有死?”
【滚!你这个骗子!强盗!】
柏婪淡淡地威胁:“你再骂,我就去镇子上裸奔。”
克罗托沉默了。
柏婪轻声道:“我有一个猜测。”
克罗托不出声,柏婪坏心眼地逗他:“不说话也裸奔。”
【……算你狠。】
柏婪不给面子地乐了,随后认真道:“我是人类,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大概也有点像是在窥探你们的命运。”
【什么?】
柏婪说的是《杜松树》的原著,虽然他很早就意识到那些童话原著和黄昏国度并没有确切的联系,但还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而对于柯蕾娅的身份,他也有些不成形的推测。
“带你去看个东西。”柏婪说完,径直向外走去。
鹤厉和柏佰意识到柏婪已经成功附身,也跟着两人离开。
等到快走到镇子,柏婪才想起来问克罗托:“你随意走动,会有什么影响吗?”
这都要到镇子了,克罗托更是不敢不答:【不知道。】
柏婪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无用的问题,克罗托记忆里几乎从未离开过那条小路,自己也是知道的。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有什么影响了。
柏婪隐形的时候不觉得,但用克罗托的身体在镇子上行走时,才发觉小镇里的人并不全然是被命运丝线操控的木偶,他们是有自主意识的。
因而,克罗托一路上回头率极高,收到了无数惊讶艳羡的目光。
这目光显然并不是冲着克罗托英俊的外貌,他们所惊讶和羡慕的,是他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自由。
镇长应该仍然在书房,柏婪没有惊动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后院。
刚一进入,柏婪便立刻感觉到克罗托难以抑制的激动,他识趣地离开了克罗托的身体。
只见克罗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迫不及待地冲到了那一棵树苗旁。
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放在树苗上,反倒珍而又重地轻轻触碰了一下散落在树下的白色小花。
柏婪注意到他的眼神,如同在看自己失而复得的心脏。
“你喜欢生死花?”柏婪问。
克罗托此刻被巨大的喜悦填满,看着小花的目光温柔怜爱:“当然,是它们一直在保护我。”
“可你也喜欢柯蕾娅。”
“这有什么……”克罗托似乎是不明白柏婪的在说什么,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柏婪看着他:“只是猜测,你可以用自己的方法试试。”
克罗托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觉得这个猜测十分荒谬,却又怀抱着一点微薄的希望,试探地喊了声:“柯蕾娅?”
一院寂静,没有回应。
克罗托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失望,他抚摸着小花,喃喃道:“我好想你……”
仍然没有任何声响,克罗托垂下眉眼,下一秒,指尖却传来湿润的触感。
他猛地低下头,发觉那朵被他抚摸着的花瓣,竟沾着几滴晶莹的露珠。
但克罗托知道,那并不是什么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