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高傲的姿态,永远是池广鸣心头的一根刺。
紫榆却能学得惟妙惟肖。
“我亲耳听的圣上口谕,没明说就是不同意,除了你们这些东宫官,谁还支持太子,你当初就该听我父亲,应了户部的职,我的楠儿也不会……”
“你以为太子收了这份人情,池家就能平步青云了?”
“你们东宫官,要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么一方唱罢连根拔起。”
……
“夫人说到最后,都快要哭晕过去了。”紫榆讲完,退开几步。
池夏端起茶盏,面露担忧,一家人都能分成两个阵营,不敢想像朝堂上的千丝万缕。
圣上登基五年换了八任宰相,而秦尚书作为两朝元老却稳坐钓鱼台——难怪秦氏眼高于顶。
当年她执意下嫁探花郎,却又处处嫌弃夫家门第,想要事事做主,包括他夫君的官途。
然而池广鸣并非入赘,血气方刚,宁可做太子洗马也不肯接受岳父提携。最后还是搭上新皇登基的契机,以纯臣的立场被提拔到太子身边。
如今看来,太子看中的究竟是父亲的学问,还是他背后户部的关系?
池夏从前不会多想,如今稍作思量,便能寻得答案。
依秦氏所言,太子在朝中并不平稳。
故而看上父亲暗中经营的财路,要么就是看上户部这层关系。
无论如何,池广鸣已经被死死绑在东宫这条船上,而秦氏被秦尚书接回去,以断了东宫图谋未尝不是良策。
只是秦尚书如何断定,太子继位无望?
“就这么吵到回娘家?”池夏轻啜一口茶。
“可不是嘛,”紫榆将小眼睛瞪得发亮,强压下看好戏的语气:“过了四、五年安生日子,还以为夫人长了年岁会变得平和,没想到是憋着大的呢。”
池夏好笑地戳她额头:“就你胆子大,主院的墙角都敢趴。”
“娘子!”紫榆不服,揉揉额头:“奴婢都是跟您学的知己知彼,咱们不吃暗亏就行。”
池夏也是担心她被发现的下场:“可准备了后手?”
紫榆得意一笑:“自然。奴婢虽不敢摔碎茶盏,但二郎留了好多锦囊,若是老爷发现,奴婢便说二郎来信,随便交一个就能瞒混过去。”
说到,池慕留信……
池夏不可避免地出了神,都没发现紫榆正拿她摔碎茶盏的伎俩说事儿。
紫榆发现异常:“娘子这几日不顺心吗?奴婢给您传午食吧,吃些佳肴就开心了。”
这时绿檀喂了马、收拾干净刚进屋,就听紫榆在哄娘子,心道还是不知情的人胆子大啊。
娘子清晨回到庄子时,那可怕的脸色,吓坏了绿檀。没见柳郎君的人,便猜二人之间出了事,一路没敢出声,小心陪着。
这会忙帮着紫榆岔话。
“怎么奴婢栓个马的功夫,娘子身边就换了贴心人,难怪叫奴婢小木头,原来是嫌绿檀不比紫榆可人。”
池夏失笑。这两个丫鬟初来时都木讷得很,特意给俩人起了两个木头名字,如今倒是一个比一个机灵。
“这你也争?”池夏好笑地白了绿檀一眼:“快去传菜,下午漓落阁闭门谢客,我要补觉。”
可惜,池节没让池夏睡成这一觉。
漓落阁中刚收撤了饭,池节就到了,算时间他应是在尚书府没怎么停留。
“兄长没在尚书府用饭吗?”池夏声音淡淡的,并不想跟此人多说。
池节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只叫做碗馎饦来。
池夏撇撇嘴,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她这里吃馎饦。面上还是好生将他请到居中的高椅上。
池节大概是第一次进漓落阁,简单在他房中打量一圈。
清一色紫檀红木家具,配上五色玉石的摆件,极为大气又矜贵,层层珍珠帐幕挡住了闺阁最深处,自是规矩。
他目光在各处停留片刻,才正色道:“母亲在府里睹物思人,病情难以好转,外祖才要她搬回去养。你将来若是在府中听到不干净的话,尽管严惩。”
她凭什么处置?虽然主母不在,她也不能随便处罚下人吧。
“兄长提点,我便知晓了。若碰到嚼舌根的下人,绝不会任他们坏了规矩,但是真有什么大错,也得等母亲回来处置。”
“阿芙,”池节看池夏不应,忙改唤她小字以示亲切:“你是池家正经的嫡二娘子,如今府中女眷,你最尊贵。”
如此,池夏便猜到池节的意思。
她本想以退为进装傻,想起池慕劝她不要藏拙,便问:“母亲可知父兄有意让我掌家?”
竟是个谨慎的。
池节准备的一腔说辞无用武之地,还被问到了痛处,语塞间避开她的目光:“如今母亲无心操持,我们也该主动分担……”
“兄长不娶亲吗?”池夏不在乎权利,在乎的是为什么交给她。
池节是长子,也受了池广鸣的荫官,将来要继承池家的一切,他暂代掌家之权,等阿姐后事办完就可以娶亲。
顺理成章的事,何须她插手?
“是父亲的意思。”
空气骤然凝固。池夏攥紧衣袖,不知这俩人又在谋划什么:“兄长不明说,我便去问父亲。”
“阿芙,你且坐下。”池节抬高声音,以显得自己有威慑力。
池夏给他这个面子。
“你有没有想过,父亲叫我来说,是因为他更不好说出口。”池节倒是义正言辞。
池夏平静下来,仔细听着。
“咱们家的钱财虽然都是你阿姐打理,但她接手前就已经不可估量,因为那都是父亲承了会稽夏家的家产。”
会稽夏氏?
是有名的望族,如何同父亲扯上关系?
“夏氏是你生母。”
……!
她竟从未听说,幼时顾姨只叹息生母的红颜薄命,对于往事总是三缄其口,还叮嘱她不要在老爷和夫人面提起半句。
于是跟池慕也没有提过。
池夏想起什么:“兄长见过我生母?”
池节像是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答得十分顺畅:“我那时还小,只记得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我与夏小娘,并未说过话。”
“所以,都是我生母的陪嫁?”难怪秦氏同意池慕接手阿姐的生意,因为那就该是池慕的,也该是她池夏的。
对啊,她叫池夏。还曾以为她是夏日出生,才有了如此草率之名,原来是取了娘亲的姓。
也难怪父亲从不像叫阿姐“楠儿”一般叫她,非要起个小字。
他叫不出这个字吧。
是亏欠?还是情深不寿。
如果阿姐还在,他们会把家财还给她吗?
从前秦氏刻薄的嘴脸浮现,难怪处处刁难她们姐弟,原来是看上了家财。
替嫁那日,父亲和池节双双逼迫,也跟这份祖业脱不了干系。
如今着急归还……难道是因为池慕?
“好,我答应掌家,但主院的一草一木,我绝不染指。”秦氏回不回来尚未可知,池夏不会放过主院,一时半会还吃不下,倒是可以用来一试,
果然池节面色一僵,池夏忙问:“哪里不对吗?”
“没有。”池节换上温和的笑,避开了池夏的目光。
随手拿起另一侧桌上的算珠,打趣道:“这是池慕的吧,莫非你掌家之事他也能未卜先知?”
池夏一惊!她怎未留意到这东西。
池节看似玩笑,但笑意根本未达眼底,莫不是在旁敲侧击?
池慕这小子也是故弄玄虚,有什么话不直说,留个珠算,眼下谁能懂他的暗示。
池夏面上装作嫌弃,接过珠算把玩:“我小时候就看上这些墨玉珠子,他死活不送我,趁他离家,终于得手。”
也不知池节是否相信这说辞,面色中流露出几分期许:“等池慕历练出来,日后必能帮你、帮池家。”
池夏听出其中意味,再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兄长,我只是替阿姐出嫁,又不是真的阿姐,你不会指望我能在少阳院……暗度陈仓吧?”
“你怎会,这样想为兄?”池节仿佛受到不小的打击。
阁内陷入死寂,唯有算珠碰撞的轻响。
池夏看不惯他这副戏子模样,没有给他留情面:“太子看上池家财富,拿捏阿姐不成,便拿我做质子,这些你们一早就知道吧。”
“表面让我掌家,是为了让太子相信池家财富尽在我手。真到了表忠心的时候,我顾及池慕,根本不可能透露家财所在。就算掏空现在的池府,就算赔上我这条命,太子也得不到一丝一毫。而你们,便可以用我的性命随意支配池慕,他的苦心经营与其说为我做嫁衣,不如说为你们铺就了青云砖。”
父亲和池节推她出来,是要她做这个“明靶”。而被放虎归山的池慕,才是他们真正要控制的“暗箭”。
池夏毫不犹豫地揭开了池府伪善的嘴脸:“正好用我的命,换池慕对你们死心塌地。”
池节脸色煞白。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娇弱的妹妹,早已看透棋局。
思及他做恶人逼婚的那一幕,竟有些此地无银的可笑,不由辩解:“阿芙聪慧,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家看似堂皇,实则身不由己。那日相逼并非阿兄本意,只是当着东宫亲卫的面,不得不表态。”
他轻叹,似是低声抱怨:“毕竟父亲是东宫官,外祖父又是……。”
池夏不愿言语。他们虽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却站在不同的棋盘上。
“倒是……”本欲送客,突然生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