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散了的时候,雪落得大了,从像是小白花一般的点点星星到鹅毛片大。
画着彩画、写着吉字的灯笼装点在各处,烛光投下暖影,将白雪照出色彩。
朝臣们从宫中出来,喜气洋洋地踏着快步向外赶,归家的迫切在才铺就的雪毯上留下花印,踏碎了照路的烛光。
车夫一早就候在了外面,见着自家老爷来了,放下马凳,殷切地撩开车帘侍候人进去。
武威侯府的马夫戴着不太合手的皮质手套,拢着热乎的手炉,微微踮脚试图在人群中找自家侯爷,余光还不忘觑着旁边车夫都是怎么做的。
皇帝赐给武威侯府马车,他一次也没用过,侯爷一般都是骑马出门,或者是朋友来接,就是接送小少爷,一般也是侯爷骑马带着,因此马车自赐下来就一直闲置在那里。
偌大一个侯府就一辆马车,主子还不经常用,因而除了马夫侍候马后,给他精心保养外,就没见过天日。
今日圣上举办除夕宴,再单枪匹马来可就不是个事了。
昨个侯爷来问谁会驾马车,王顺自告奋勇,给自己揽来了这么一个好活。
王顺虽然会驾马车,但那就是个跑趟的活,哪里正儿八经侍候过大人物?
何况侯爷赴宴前,看自己冷不仅将他手炉给了自己,就连他的鹿皮手套也给了。
主子平日里带大家都是极好的,自己在这般场合又怎能给他丢脸。
带到周围马车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王顺才看见宽敞的官道上有一高大身影提着东西稳步而来。
“侯爷”,王顺迅速将东西摆好,撩开帘子邀人进去。
段寄云俯身踏上马车,橘子的清甜香气从车里传来抬眸见到车中坐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是段舒达和段风。
“你们?”
段寄云记得今日段风值守,林少轩邀请段舒达到林府上,和他家中双胞胎做伴,刻下两人都稳稳当当坐在马车里,段寄云不由得惊讶。
段风笑笑,讲了事情缘由。
是段舒达觉得到了晚宴应当回家,于乔兮不放心,带着双胞胎一起来,没想到送到家门口了,发现段风正好下值回来。
段风没带着段舒达回府,反领着人到街市上逛逛。
他可记得纪见溪曾告诉过自己,段舒达对于他们不在的那几年是消失空白的,若是有空给人讲讲他们在边关的故事。
街上装点得一派喜庆,人流熙熙攘攘,四处依然热闹。
酒楼比平日里更为热闹,因着今夜跑腿赏钱多,跑腿的小厮格外殷勤,不时去厨房催催外会;不愿在家里折腾的早早订了包间。
段风一边走,遇到点什么就告诉段舒达康京和边关的这东西有什么相同又有什么不同。
一路边走边吃,等到回到侯府门口的时候,问起才知道段寄云还没回来。
两人一合计,在家里等不如来这里等,还能给段寄云一个惊喜。
至于橘子,自然也是刚刚路上买的,段舒达手里还特意留了几个给段寄云。
段寄云将皇后特意让他拿给段舒达的吃食也递过去,不似之前带过来的精致,却是皇后亲手做的。
“这是阿嫂……你阿娘从前最常做的饼子,她教给皇后娘娘过,这是娘娘亲手做的。”
段寄云的阿嫂安茹是皇后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后来嫁给段寄云的哥哥两人便是最好的朋友。
阿娘,是一个对段舒达来说陌生的词语,但是突然听到,心中莫名触动,拿了一个饼子默默吃着,不知道想到什么,眼泪汪汪地涌出来,顺着段寄云的力道,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段风在一旁悄悄抹眼泪。
马车停稳,段寄云拿斗篷内里给段舒达擦脸,斗篷里的毛挠得他痒痒的,不自觉笑出来了。
还在一旁大手胡乱摸脸擦泪的段风,听着也跟着乐呵起来。
三人没有用堂屋的大桌,而是在一张小桌前围坐,小桌子上是北塞的羊肉锅子,铁锅里汤带着肉片翻滚,新鲜的羊腿摆在一帮木架上,吃完再去片。
屋里热气升腾,窗子都打开了,锅中的咕噜声好像在化雪。
只听得砰的一声,三人齐齐向外望去,远处烟花绽放,屋檐挡住了部分,只看到了下半截。
段舒达放下筷子跑了出去,站在院子中看烟花,段寄云取了斗篷给人拢上,一并站在院子里看着。
夜深,段舒达挨不住了,但又不想去床上睡,便在段寄云书房榻上睡了过去。
趁着人熟睡,段寄云摸出一串五色线串起来的铜板还有几个扎在一起的粗布小荷包藏在少年脚下。
段风将炭盆端得近些,取来小炉温上水,和段寄云一起在软榻边坐下,将茶壶茶杯索性都放在了垫脚上,两人边饮茶边守岁。
段寄云还不忘塞给段风一份压祟钱。
往年在边关段寄云都是拿碎了的粮草布袋简单缝两下,做个小荷包,里面放上铜板,让段风睡前放在床尾,再给段舒达留一份,今年回来将从前的一并补上。
外面依稀传来鞭炮声,段舒达皱了皱眉终究是没醒。
塌边两人举了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
林少轩一早就到了段寄云府上,双胞胎拱进段舒达的小书房,里面有许多纪见溪送的书,还有年前写信托段寄云新买的游记。
“要是在家也这么积极就好了。”林少轩叹道。
侯府上没有女眷,于乔兮跟着双胞胎一起去了小书房。
对于母亲的到来,双胞胎自然百般欢迎。
段舒达看着这幅场景,想到自己印象中缺失的母亲,抱着书在一旁看着有些怯怯的,
于乔兮注意到段舒达的愣怔,将三个孩子一并揽在怀里,要他们一人推荐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给自己。
段寄云应林少轩的话,带着他在宅子里散步,走到练武场,看着刀枪棍棒来了兴致,要和段寄云过两招。
林少轩撑着木刀气喘吁吁走下练武场,就见楚烨笑吟吟看着他,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拿了一把木剑冲着段寄云而去。
段寄云用的是棍,将其一横接住楚烨的攻击,另一边林少轩喘了口气,挥刀再来。
刺挑劈扫点,木棍像是段寄云身体的一部分,巧妙地阻挡、化解楚烨和林少轩的攻击,将一打二的局面扭转,变被动为主动。
经过鏖战,三人毫无形象地将斗篷丢在地上,人躺在上面。
“这么算起来,我们三个有七年没在一起练武了,更别提就这么躺在一起了。”林少轩望天喘着气道。
剩下两人点头应了一声。
“寄云,我功夫就算没长进也没退步是吧?”
段寄云沉默片刻,斟酌后道:“身法轻盈。”
“跑得挺快。”楚烨在人翘尾巴前翻译。
练武场周围没有其他人,林少轩翻身和楚烨扭打起来。
段寄云才将刚刚用到的刀剑放回原位,就有人来请三位去饮茶。
“殿下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晚?”林少轩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偏头问道。
“父皇本想让我带着芳舒一道来的,我在皇宫等了她片刻,哪承想她去母后那儿耍泼皮,父皇母后拗不过她,就不让她不来了。”
“芳淑公主?”林少轩意外,和段寄云对上,对方亦是不解。
“嗯”,楚烨应了一声,也瞥一眼段寄云。
这下林少轩咂巴过来味了。
楚芳淑是皇后所出的小公主,在她上面本来还有个也是皇后所出的公主,只是早夭了,因而皇帝皇后对她很是宠爱。
芳淑公主前年已经及笄,只是婚事一直没定下来。
有传言说楚芳淑早有心上人,拒绝了皇帝、皇后的指婚,而他的心上人参加科举,只等这春闱过了,好去找帝后赐婚。
林少轩笑嘻嘻拍拍段寄云的肩膀,“你可记得芳淑公主?”
段寄云在脑中思索片刻,如实摇头。
“没见过?”林少轩看似话问得是段寄云,眼睛看向的却是楚烨,他心里清楚,段寄云不感兴趣的,脑子里什么也留不下。
楚烨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林少轩长叹一口气,老神在在地拍了拍段寄云,“寄云啊,今年元宵好好过啊。”
段寄云没捋过来味,看向楚烨,见人笑吟吟地朝自己点头,也茫然地跟着点了点头。
午宴段寄云安排的是拨霞供(火锅),特意请铁匠师傅做的阴阳锅,半边清汤半边加辣,羊腿牛腿摆在一旁,现片现涮,青菜也是府中厨子开辟出来的小片菜地刚采摘的,被厚雪改过后格外清甜。
土窖酒自然也准备好了,封坛的黄泥都没去;以防大家喝不惯,段寄云还准备了几坛醉春酿。
敲开黄泥,揭开盖子,浓烈的酒香充满了屋子。
在三个小孩对此感到好奇前,先给他们端上了梨汁,秦婉荷有孕在身,饮的是淡茶,段风陪着于乔兮饮醉春酿。
于乔兮不理解林少轩在家中对这酒的期待,正好三人都在,就问了出来。
林少轩便将他们三人初次喝酒段事情讲了出来,段寄云、楚烨补充少许细节,引得一片笑声。
三人碰杯饮酒,这次不似从前那般莽撞,而是小口饮下。
“如何?”
话是于乔兮问的,但其余几人也都期待着看过来。
“辣。”段寄云如实道。
林少轩咂巴嘴,补充道:“但有回甘。比记忆中更好入口,可能改进来酿制方法。”
楚烨点点头,“但也可能是我们那时候不懂酒。”
段寄云点点头,也不知道同意谁的说法。
于乔兮好奇地啜了一小口,好看的面目皱在一起,林少轩赶忙倒了茶。
“来,让我们预祝寄云元宵旗开得胜!”楚烨笑着举杯,秦婉荷也跟着举杯。
“旗开得胜!”林少轩也举杯,还不忘笑声告诉于乔兮事情的经过。
于乔兮也跟着举起了杯子。
段风和三小只不甘落后。
几人碰杯,拨霞供的热气将冷风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