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欢又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确定这里打不开深渊之口。他眸子已经恢复了黑色，但眼眶红红的，心尖全是茫然。

姐姐死了怎么办？她掉下去了，深渊族的魔物会残忍杀掉她的。

也许因为身上有他的气息，姐姐会遇到魔物围攻，会被分尸，姐姐自己根本解决不了，他之前为什么不好好教姐姐怎么对付这些东西？

曲欢把各种问题都想了一遍，唯独不敢想秦肖肖为什么抛下自己，选择白玄。他心里尖锐地泛起痛来，自尊心被灼伤。

他因为岌岌可危的自尊心而选择冷眼旁观，不救姐姐，现在他觉得这点儿自尊心无关紧要，姐姐要是能回来什么都好。

他被打得措手不及，脑子一面钝钝地疼痛，一面又要费劲思考有什么办法补救，眼睛也如针扎般疼，没心思顾及。

“你这是……”

见弄死领主的大功臣没跟上队伍，南宫飞折返回来找，被曲欢这幅模样吓了一跳，少年表情有种平静的扭曲，眼睛红得不像话。

曲欢抬眼望过来，南宫飞立刻感受到一股阴寒的杀意。

威压之强，无法反抗。

他立即要跑，但是晚了，意识尚存，身体已经被碾碎成肉沫于空中炸开。意识藏匿于缩小的金丹中，准备偷偷溜走，却又在下一瞬被少年猩红的眼眸盯住，南宫飞陷入绝望，未曾想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身死道消，还是太掉以轻心。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吸引走曲欢的注意。

是方羽。

方羽本也是想来看看曲欢如何，但见南宫飞也来，便动了动心思跟在南宫飞身后，未曾想看见曲欢毫不思索杀人的一幕。

他被人肉碎沫吓出了声，过往从未见过这么恶心的杀人手法。腿已经吓软了，但求生欲望还是叫他默念心法，试图逃匿。

他自诩逃跑厉害，但对上曲欢，心中完完全全没有底。年岁尚轻的方羽第一次直观感受到魔物的可怖，明明救了他们，但说翻脸就翻脸。

方羽朝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跑，想着自己若一命呜呼，这些人可得好好感谢自己。

但方羽还未跑出多远，即被无形力量揪着脖子拖回去。

“唔唔放开我！”

他对空气拳打脚踢，下一秒对上魔物的眼睛，四肢慢慢放松下来，不敢动了。

“师、师父，你怎么了……”小少年的嗓音软成糯米，带着哭腔。

曲欢看他哭了，又想起秦肖肖，秦肖肖没了，他也想哭。

曲欢抬起手，摸了摸小少年咋咋呼呼的脑袋，方羽在他掌下抖成筛子，曲欢又想起秦肖肖了。

方羽渐渐不抖了，还大起胆子反问：“师、师父，你的手怎么在抖啊？”

因为曲欢也在害怕。

他盯着自己的手，陌生非常。上面血肉模糊，伤口许久未愈合，再看方羽，因为他的疏忽，小少年头发上沾满血迹残沫。

曲欢慢慢冷静了，施完净身术后扔下方羽，自己转身离去。

方羽瘫软在地，看见少年孤单的背影，竟产生了种大喊“师父，我和你一起走！”的冲动，他最后勉力站起来，踉跄往另一方向逃命。

前车之鉴犹在，他不会再轻信魔物。

-

视野陷入浓稠的黑暗，秦肖肖在失重中感受到蚀骨的寒意，发懵的大脑被冻清醒。

她凭着感觉，用灵力束带将自己和白玄绑在一起，而后像电视剧男女主坠崖、男主将女主护在上方一样，跟白玄调换了位置。

她在下。

两人的心跳紧紧挨在一起，秦肖肖的跳得很快，白玄的跳得平又稳。白玄体温也偏凉，秦肖肖却觉得像毒蛇一样让人恶心，她在空间挤压里一次次想要呕吐。

下降许久才终于有要触底的感觉，秦肖肖提前撑开降落伞，但下一瞬伞面被黑雾腐蚀，他们在空中摇摇晃晃，似飘零的浮萍，黑雾一直腐蚀到伞柄，直到啃咬到手指，秦肖肖才不情不愿地松开。

他们加速往下掉。

秦肖肖之前向下偷看了一眼，是一片红油油、等待着他们的大眼睛，她死死闭上眼不再看了。

背部落在许多只柔软滑腻的魔物身上，不疼，但秦肖肖光是想想就已经胃里翻涌。鼻尖有呛鼻的腥臭味，她推开白玄，鱼打滚一样跳起来，指尖放火。

火在黑暗里，连带着她的希望，立即就熄灭了。

她一来就用了自己最强的火种，看来法术不管用，而她的剑术向来糟糕透了。无数手或口在身上攀咬，秦肖肖轻轻汲起自己的绝望，拔剑一一斩断。

身上始终传来被撕咬的痛楚，她神经很快麻木。

秦肖肖以为自己足够混吃等死了，但摸索后发现白玄比她更甚，旁边一团看不见红眼睛的黑东西，是被魔物吞了一半的白玄。

“操！”

秦肖肖急忙去摇晃他，震惊了，这人被吞头了也一声不吭！要是死了，她不就白跳了么？

“你坚强一点啊！”秦肖肖吼他。

没听见青年的回复，只听见自己接二连三的惨叫。她只顾着把白玄拔出来，而忘记顾及自己，她的脖子在被一圈圈缠绕，她的手一定被咬掉很多块肉，她的肚子一定被剖开了，可怜的胃和肠子流了一地，她的脚一直在向下陷，拔也拔不出来，魔物触手在她身上所有有孔的地方摸索，她的鼻腔、耳腔、嘴巴、下身，试图戳进去，好恶心。

有什么办法可以弄死它们？

弱点，找弱点，这些黑漆漆的魔物身上，秦肖肖只看得见一个不同的东西——眼睛。

几经搏斗，秦肖肖拿刀子挖出一颗眼球，眼里火焰熄灭，刚刚斗志昂扬的魔物瞬间软趴趴地倒下。

有用。

成千上万只眼睛而已。

她在魔物淤泥里陷落至到大腿而已。

秦肖肖一手持刀，一只手揽过湿漉漉的白玄脑袋，将人护在自己怀里。白玄伸手想要推开她，而秦肖肖沉浸在悲伤绝望里，完全没注意到。

她大声哭嚎：“它们就是玩我们而已，明明一口可以吞掉，它们要分好多口吃！我在这里写遗书，都没有人能收到……”

女孩胸脯剧烈颤动，白玄面颊紧贴着，想要呛咳却被女孩死死按着脖颈，恶臭和腐肉叫白玄面色发青想要呕吐，喘不过气来。女孩还在大声嚎啕些什么，白玄只想让她闭嘴，学那些魔物安静一些。

天呐，烂凡躯，根本挣不开！

整个空间，只回荡有秦肖肖的哭声，以及数不清的魔物像老房子茅厕下蛆虫一样的蠕动声。

曲欢真是够会恶心人的，不同裂隙下魔物不同，他偏偏挑这种又脏又臭又拥挤还死得慢的丢他下来。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我爱你们，你们不要忘记我！……”

天呐，怎么能这么聒噪？

女孩的胸腔震得白玄胸腔疼，这人，就不能睁开眼好好看看，这是要死了么？怎么就在说遗言？

女孩身上一个个保护阵法在发热，本来也是会发光的，只是因为永夜里透不出来光亮来，她顶多是被恶心的魔物舔了舔，受了些精神攻击，就成了这幅要命的阵仗。

白玄甚至开始责怪曲欢，准备那么多保护阵法，那攻击阵法呢？身陷囹圄，苟住命就行了？不需要突围跑出去么？白玄一定想不到，这是秦肖肖自己的意愿，秦肖肖仍是当年那套理论，不要试图攻击，会激怒对手，苟到最后就是胜利……

淤泥到二人胸膛时，玉咬终于撞破灵兽空间的禁制，自己跑出来，衔咬住脏兮兮的主人和主人同伴，费力拔出来，而后锋利爪子一爪数十上百的红眼睛，体型变大，挣脱淤泥桎梏，往外奔逃。

但这片眼睛简直多得恐怖，无边无际，无论怎样跑都离不开它的范围。

秦肖肖挣不开精神上的压制攻击，头脑烧得糊涂，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自己在灵兽脊背上，“玉咬……”

秦肖肖手心触及灵兽皮毛，发现一向爱漂亮的玉咬毛发上全是魔物粘液，一缕一缕黏在一起。她燃起洁白的净身术，试图帮灵兽去掉脏污，但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她不解，怎么灵力没用了？灵兽鼻孔里轻哼一声，示意自己领情了。

白玄在秦肖肖对面，看她做无用功。

秦肖肖低下身子与玉咬对话，难掩震惊：“你已经连接不断跑了二十个时辰！”

玉咬表示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落脚停歇的地方，它一路与魔物周旋消耗体力，得不到任何补充，可能撑不了多久了，能维持的身躯体积越来越小。

秦肖肖陷入沉思，红眼睛像死亡花海一样簇拥着他们。

“我的红玉灵符联系不上曲欢，这里是地下深渊，与地上广灵分属两界。听雪麒说，四千年到现在才开过一次界口，我们大概率没办法离开此界。”

“界口开的时候，我看到飞出很多种魔物，但这里只有这一种，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遇见另一类魔物，所以，各类魔物平日里应该在各自地盘待着，相安无事。”

“我们想办法去魔物数量不那么密集的地方，是不是会好一些？”

秦肖肖遥望看不见边际的红眼睛，没有人回答，她也不需要回答，继续说下去。

“这里没有界限，或者说界限是看不见的，只能用力量打破屏障，去到另一魔物领地。去到什么地方，更好或更坏，只能看运气——毕竟我也不会在虚无里分辨空间强弱。至于方法——灵力相当于纯白力量，一生出就会被这里的暗黑力量相抵。我要是会使用暗黑力量，也许能炸开屏障。”

秦肖肖得出结论，“我必须入魔，或有可能脱离现在的险境。”

反正情况不能更糟糕，秦肖肖惯会莽干，翻找出一颗不知什么时候收集起来的魔丹，一口吞了——只要品阶比炼气期高，就能压制她的修为，让她入魔。

虽然入了魔，宗门铁定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