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一天结束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是夜,我躺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看着天花板发呆。
没什么好说的,天花板,白花花的。
因为这种伤势在正规医院不好解释来源,所以我现在所在的是不那么正规的私人诊所。里面的医生都是阿尔的人。虽然这么一来阿尔也知道我受伤的事了,但阿尔也不是第一次收到医生发的我受伤的消息了。
刚才又是缝合伤口重新包扎又是输血吊针,把我和医生都累得够呛。
当我从手术室转移到普通病房,大脑后知后觉地接收到身体传来的抗议信号时我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是在黄泉比良坂游了一遭又回来。
医生会不会告诉阿尔全部细节?会吧,每次我受伤医生都打小报告。
我知道,起码要等我第二天休息好了我才会接到阿尔打来的电话。
唉,不想面对。
——我干脆不去想。
睡觉睡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就让明天的我去承受良心上的不安吧。我挪了挪身子,又抓了个枕头抱在怀里。
死去活来折腾了一晚上我也累了,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渐渐便阖上了眼皮。
和五条悟打这一架我也不轻松,为了真实我身上的血可全真是我的血,即使现在输完血了我仍然觉得全身发冷。
在法国,巴黎尚且处于白昼,距离太阳落山都还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缓缓流过的塞纳河将这座浪漫之都分为南北两部分,沿岸风光秀丽,不同时期的不同艺术风格的名胜古迹点缀左右,因此,塞纳河堪称为巴黎的生命线。
有一种说法是,巴黎起源于塞纳河。
现在的塞纳河并不怎么干净,但是河畔的咖啡店确实很受欢迎。坐在这里享受下午是一个好选择,也许还有街头艺术家为你画一张画像或者演奏感人的乐曲。
阿尔贝尔是个美人,毫无疑问。他随意坐在哪里便哪里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景。
只有知道的人知道,阿尔贝尔·德·杜米埃这样的美人实际上又冷又毒。这位芭蕾舞演员看似纤细瘦弱的胳膊可以轻松绞死一个身材健硕的成年男人,用来歌唱的舌头也可以吐出比西伯利亚的北方还要冰冷的话语让人瑟瑟发抖。然而,同样只有知道的人才会知道,阿尔贝尔对特别的人也可以极尽温柔。
收到医生的消息,他看了很久的手机屏幕。
筱原鹤只是去附近的杂货店买了包烟,回来就发现他离开时心情还不错的阿尔贝尔心情愉悦值已经断崖式下跌。
阿尔贝尔不笑的时间很多,不高兴的时候却是嘴角微微上扬的,仿佛他在笑,但是两者完全不相干。
筱原鹤在他对面坐下,“家里那小破孩又弄出什么事了?”
能让阿尔不高兴时还忍着不生气的也就他那不省心的侄女了。
“阿伊莎又受伤了,真不听话。”
阿尔贝尔喃喃。
“这只能说明阿伊莎长大了。不过说起来,如果阿伊莎听我们的话那么我们一家三口也就不会分隔两地了。”筱原鹤伸手要手机,“她伤哪了?拿来我看看。”
从怔忡中回过神来,金发碧眼的青年信任地把手机递了出去。
“麦卡伦①的任务后续还要卡慕收尾,”筱原鹤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还给了金发碧眼的青年,看着对方神色恹恹的,他忍不住咧嘴一笑。他拿左手抹了把脸,触碰到了自己早上没刮干净的胡子,有些刺。
“我们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去找……你也不想把麻烦带去日本吧。”
因为麦卡伦他的下属泰斯卡的不谨慎,DGSE②的人监视他们第十四天了。虽然现在还处于怀疑阶段……
“我希望一觉睡醒麦卡伦和泰斯卡都任务失败,并且已经滚出了巴黎。”
阿尔贝尔碧眸无神,漠然地诅咒。
筱原鹤非常配合地鼓掌,认同道,“那可真是一场美梦,我亲爱的阿尔贝尔。”
米白色桌布的圆桌上的放置的两杯热咖啡早已冷了,苦涩的香味默默泛开。
我在诊所歇了一晚,次日清早,友良先生开车到诊所附近接我。
时间尚早,我和友良先生一起坐在这座不知名小山的半山腰上等着看日出,旧丰田车就停靠在我们所在的平台后的公路边。
随着雾蒙蒙的云气散开,破晓的阳光刺破云层,一轮金色中偏红的太阳升上了天空,山脚下的湖泊变得波光粼粼。
我坐在平台外围的栏杆上吃着早餐,脚悬挂在半空中一摇一摇。咬了很大一口奶油面包,我享受地眯着眼睛。
“友良先生,这个奶油面包在哪里买的?好好吃。”我买点寄到武装侦探社。
“在新宿的三丁目开的一家甜品店,名字我没注意看。”
“离我家不是很远啊。”我想了想,说道,“没印象,应该是新开的店。等下友良先生带我去找吧?我要再买点面包。”
“没问题。”
吃完面包,我把包装纸折叠成一个小方块揣进了口袋里。
黎明的光芒爬上了山坡,洒照在脸颊上的触感有如刚才被我吃下的奶油面包一样温暖而柔软。我在风中轻轻晃悠着腿。
微风使栏杆下丛生的草叶摇曳多姿,叶尖的露珠坠落,折射出钻石的光辉。
我右手支着下巴吹气,“唉,不想去见烂橘子。”
见到橘子只会败坏我的大好心情,可是我已经到了这里,来都来了。
如我所料,半山腰的风景有多令人心旷神怡,山顶的景象就有多让我厌烦。
烂橘子选个聚会地方都鬼气森森。
因为结界和各种禁制的存在,明明是看似原生态的地方却听不到一声鸟鸣虫叫,就连早起飞离巢穴觅食的云雀都会不约而同绕开这片区域。
友良先生只能呆在最外围,结界拦住了非术师的他,却没有阻拦我。
我把手放进裤兜,迈步向更深处走去。
隐藏在郁郁苍苍的老树丛中的老宅里一年到头都照不进阳光,四下潮湿而阴暗,甚至假山下的水池里就浮着许多绿油油的藻类。似乎是心理作用,我觉得空气中都若有若无地弥漫着一股臭味,不只是宅子周边的林子里的土腥味和枯枝烂叶腐朽的味道。
在通往主宅的路径两旁,两名洒扫的少女梳着一样的发髻,穿着一样的衣服,宛如提线木偶般一下一下地挥动扫帚。
我多看了两眼,不高兴地撇嘴,但是我没多说什么,路过她们就推门进屋。
进来以后,我身后的门便突然“自动”关上了。
屋里还有重重幕布,这些帷幕挡住了来自自然界的任何的光亮,但是屋里不算暗,一圈一圈的油脂蜡烛燃烧着,而烧着的名贵香料的浓郁气味又强行压下了蜡烛燃烧时的油味。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子在高台上端坐,宛如一座座泥塑的鬼相。
我扫了一圈,找到了我应该坐的地方——老头子们中心的席位,也是最低的。
嗯,坐在那儿享受的待遇至少也是法庭上的被告席。
“各位大人想必已经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五条家的少主五条悟公然行凶将我打成重伤……”我节省了打招呼的环节,步入主题,开始睁眼说瞎话。
烂橘子们开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倒是五条家的人坐着巍然不动。室内空气流滞,沉闷,他们低声说话的声音仿佛一百只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嗡。
我敛眸听着他们发言,抿紧了唇。
……
啊,烦躁,又是想脚踢咒术界,手打烂橘子的一天。
……
“喂,友良先生。这里。”
再次看到友良先生的时候,我从未如此觉得他那张厌世脸多么亲切。
“高层怎么说?”
我没说话,加快脚步走出这片让我浑身不舒服的林子。当阳光重新洒照在我的身上时我简直觉得自己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世界,啊,心灵都得到了涤荡和净化。
直到走远了之后,走在我旁边的友良先生又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还能怎么说,给点补偿,没了。”
那间封闭而压抑的屋子里的油脂混杂着香料的冲鼻味道一齐挤进我的脑子里,当时我简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现在想想还会反胃。
缓了缓劲儿,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接着说道,“大多数都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倒是五条家,大概是怕把我推到了对立面,大方地给了不少好处。”
说了一番刚才的情况,我吐槽,“今天的场面再来几次我就要被熏死了。”
友良先生眼睛里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他清咳了声,然后说道,“放心吧,高层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开两次会议。”
即使是这样,我觉得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烂橘子手里不知道占有多少地,今天的场景肯定还会再次上演,”我出言嘲讽,“只是换个山头。”
于是友良先生不吱声了。
我站在他旁边,也不说话。
我抬头看天上的太阳,此时的太阳光线还不刺眼。即便我和烂橘子们共处一室呆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现在依旧还早,正是一天中空气最清新的早晨。
神游了片刻,回神,我兀自下了决定。
“再讨论这个也没有意义。友良先生,我们去新宿买面包吧。”
我在新宿的三丁目的甜品店里顺利买到了超大份量的奶油面包,还在店员小姐的倾情推荐下买了许多别的甜品,诸如开心果慕斯蛋糕、舒芙蕾松饼、柠檬挞等等。
得知店面对新宿范围内的客人提供配送服务的时候我又办理了他们的年卡。
这就是一家甜食控的宝藏店铺!我确信。
“……山吹小姐,买这么多你能吃完吗?”看着几个店员一起打包甜品,打包的盒子都放满了两张桌子的友良哲友愣愣地问。
我猜他是在想我的钱真好赚。
我正吃着蓝莓冰淇淋蛋糕,旁边还有店员小姐热情提供的免费红柚果茶。
“我一个人当然吃不完。大部分是买给朋友的,我们不用管,一会儿会有人来取。至于左边这一份是买给高专的老师和同学的,等会儿我们走的时候就带走。”
友良先生有点呆,“你,您的朋友真、真多啊。”
我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有些无语。
“喂,友良先生你也坐下来吃吧,我都给你点好了。”桌对面的紫葡萄千层和果茶始终无人问津,我都要以为是他不喜欢了。
我在甜品店完成了检讨书,纸笔由店员小姐倾情提供,交到夜蛾正道的办公室的时候仍然带着经久不散的香甜气味。
夜蛾老师也不介意。
我把一个甜品盒子放在他的桌上,淡定自若,“夜蛾老师,这是我特意为您带的甜品,希望您喜欢。”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夜蛾正道的办公室。
看似人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实则我的目光已经快速打量完了整个室内。首先,从房屋内外的体积和结构可以排除密室的存在;其次,好多羊毛毡啊,是和夜蛾正道的外在形象完全不搭的可爱存在。
这个时候,夜蛾正道已经看完了检讨书。
真是一篇文采斐然、情感真挚、认错态度良好的检讨书。
如果不是他确定一开始挑衅滋事,最后轰塌大楼的人都是五条悟,他都觉得犯下大错却迷途知返、认真悔改的是眼前这个孩子了——简直就是死不悔改的五条家大少爷最应该参照的范文。
可以说,才遭受五条悟的精神攻击的夜蛾正道险些再度破防。
夜蛾正道放下了检讨书,抬眼看我,严肃地点了点头。顿了顿,他沉声问道,“我听说,你以前和夏油是国中同学?”
这是检讨书过关了的意思吧,我分神想着。“啊,他啊,国中时期,我和夏油同学不是一个班的,其实也不是很熟。”
从资料上查确实是这样,顶多只能查到夏油杰因为和我传绯闻而被我狠狠揍了一顿。至于问夏油杰,别忘了我早就和他签订了束缚,他不能透露出有关我的任何消息,其中自然包括了我的人际交往。
夜蛾正道明白了以夏油杰为切入点行不通,他思考了一下,“我能问你为什么要拒绝家入同学的治疗吗?你要知道,哪怕你们只是一年级新生,你们依旧时刻面临着会接到拔除诅咒的任务的紧急情况,你不可能带着重伤和二级、一级乃至特级的咒灵去战斗!家入同学的反转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