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昀枫与司马长风出门没多久，屋中主人便回了家，坐在小凳上的阿青眼睛一亮，“爷爷！”桌边昏昏欲睡的玉邪一下来了神，迎着门口逆光看清主人约莫是个五六十的老者，面容已然有老态，手脚却很利索，阿青忙着介绍:“这是我爷爷，姓柳。”玉邪致意，“柳老爹好，我们还有三个人去了外边……”

话未必，里屋鼾声起伏，玉邪有些尴尬，柳老爹看来却不介意，“这里山路不好走，常有客人来此休整，累坏了也是常有的。”玉邪松口气时，石一松捧了柴回来，见玉邪示意里屋，来不及打招呼便进去看他少爷情况如何，玉邪不住摇头：“生而为人，有些人命真好。”

阿青不解，柳老爹却坐下给玉邪倒茶，不以为意笑笑：“姑娘你还太年轻，以后便知道，这样的事多的是。”玉邪谢过柳老爹，她记事起便是在无止阁中长大，楼雪城的话便如圣旨一般，她知道这人是自己衣食父母，也见了他如何风魔武林，想着那些便是她的全世界。

想没多久，许昀枫便与司马长风回了屋，见他二人满载而归，阿青一阵惊喜，“这是在哪钓的？我自小在这长大，也没见谁钓过那么多鱼呢。”许昀枫笑而不语，向柳老爹行礼后便去了炊房帮手，见阿青盯着许昀枫背影，柳老爹深以为意，少女回过神见到爷爷笑意不禁红了脸，只能转移话题，“那个，爷爷，魅语花的种子，我没有找到。”

柳老爹道：“这花本就不常见，你找不到也不为奇。”阿青不知说什么好，老者已从怀中拿出干净布包，那看来平平无奇的种子竟微微闪光，柳老爹分了小部分给阿青：“你也去帮手，尽地主之谊，给那公子送点调料吧。”阿青脸再一红，拿了种子便去炊房，玉邪一知半解，倒是司马长风见了种子好奇，“老爹，你识得这些？”柳老爹闲闲道，“是啊，这里不比中原，这种子不开花时，拿来当香料也很好。”

司马长风听得哭笑不得，这些被楼雪城和欧阳萦当成宝贝一样的花，在寻常百姓眼中也只是一份炊食罢了，而内屋炊房里隐隐已经有香味飘来，司马长风看着屋外山景，听着柳老爹和阿青絮絮叨叨些家常，心中竟然平静下来。

而石一松没料到许昀枫竟也来帮手做饭，他们几人在山中二日，靠的是南星带的粮食，味道自然不差但总想吃热食，眼前许昀枫脱去外衫，熟练刮起鱼鳞，看来竟非常自然，石一松拣着菜小心问道：“许公子你……会做饭？”许昀枫“嗯？”了一声抬头微笑，“会一点点。”石一松好奇看向麻利的许昀枫，他从小照顾自家少爷，自诩出了武功什么都会，许昀枫似乎看出少年想问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石一松愣愣点头，许昀枫答非所问，“等你有想守护的人，你也会变得很强大。”

他处理鱼的手仍没有停下，石一松听得一头雾水时见阿青拿了什么进炊房，少女惊讶见到几条鱼竟已处理的差不多，貌若随从的少年也是手脚麻利将菜切好，阿青甚至有种晚来一刻这两人已将一桌菜烧好的感觉，许昀枫抬眼，“姑娘回去等着便是，我们会把饭做好。”阿青有些不好意思，“你们是客人，我来吧。”她与柳老爹两人日常吃得简单随意，见那么多菜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便拿出种子，“爷爷说，这些香料非常好。”

许昀枫接过，取了小部分放在砍好的鱼块上，腥气顿时消失大半，阿青笑嘻嘻道，“这料是不是很厉害？”石一松小鸡啄米般点头，许昀枫开始改刀别的鱼块，“今日来个全鱼宴如何？”阿青笑得更开心了些：“好啊。”

这日的花间村与往常并无不同，近了黄昏，柳老爹坐在家门口看着天边落日，嬉戏孩童跑过，乌云趴在房前打瞌睡——南星为它带够足够的猫食，被石一松喂饱后开始睡它的大觉，而南星大少爷睡得迷迷糊糊醒来，见天色暗沉屋内无人，心中莫名升起一丝茫然，饭菜香很快让他清醒，起身穿了衣入厅，便见到许昀枫端了一大盆菜出来，南星闻着香味眼睛一亮，“枫哥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加了些你带的料，来试试。”许昀枫微笑，南星坐下定睛看清，似乎是他从没见过的菜式，雪白的鱼片满满铺在豆芽上，撒上的红色香料并不刺鼻，反而增加了食欲，此时阿青拿了碗筷分给众人，“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姑娘这里经常接待客人吗？”许昀枫顺势而问，阿青似在回忆，“这里到底是大山里，偶尔有过往商人。倒是几年前吧，也来了位先生，和你一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倒不像做经商，更像在寻宝。”

司马长风顿时明白什么，“敢问姑娘，那人寻的是何物？”

阿青微微不满，“你们不是也经商的嘛，问那么多干嘛，几年前的事，谁记得清。”许昀枫示意司马长风稍安勿躁，众人许久没吃热食，囫囵之际，许昀枫望见屋口的柳老爹，“不用叫老爹一起来吃吗？”阿青摇摇头，“爷爷年纪大啦，吃不了许多。”许昀枫会意，须臾间却感觉被一股目光盯住，他下意识看向屋口，依然只有柳老爹的背影对着天边。

到了就寝时间，除了柳老爹与阿青的房间，屋内只剩两间客房，南星说什么也要独占一间，便与玉邪又拌起嘴，玉邪言明南星不能如此自私，被南星反驳又不是和她一间，如此石一松便只能挤在另一间，司马长风江湖漂泊惯了，无所谓睡床或是打地铺，石一松不敢多发言，怯生生问许昀枫能不能腾个地给他，倒是许昀枫愿意让出床位，石一松自然不敢接受，南星白眼一翻，“你就睡吧。”话毕便抱了被子回屋，玉邪仍是一脸鄙夷，“冥顽不灵。”

到了深夜，床铺上的石一松与司马长风早已会周公，睡了地铺的许昀枫却半梦半醒，他向来睡得不深，睁眼间，耳边传来轻轻的“啊呜”一声，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往他怀里钻，发出频率均匀的呼噜声，许昀枫不知乌云何时进的屋，眼下正在他身上原地踏步般踩，许昀枫好气又好笑——这只小猫固然不重，可是这样压在胸口也很沉重，乌云似乎没有找到舒服的睡觉点，干脆钻进了被窝，觉得暖和了，把自己团成一团。

许昀枫在黑暗中轻轻抚摸小猫，柔软的毛发触感非常好，他心中总有些事，便悄悄起了身，穿上外衣，而乌云已经在被窝里睡去，他有些睡不着，想着看看山间月色，悄然出了内屋，他们白日里吃饭的屋有扇窗位置正好赏月，许昀枫却在黑暗中看到窗边剪影，警觉间那人回了头，“年轻人，不好好睡觉？”

声音听来是柳老爹，许昀枫松口气，“承蒙老爹照顾了。”柳老爹却招呼许昀枫来坐，微弱月色下，对面老人的面容与白日里看来并无不同，只是眼睛里多了些深不见底的东西，许昀枫一时语塞，老者却先开口，“你们几位，也是来找那重霄的对吗？”

“是，还请前辈指点。”许昀枫的声音听来很镇静，内心却开始打鼓，柳老爹似乎笑了，“年轻人，你们从哪来？”

许昀枫正想着如何回答，老者再度开口，“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几个人看来不凡，绝不会是普通的经商之人。只是年轻人，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找那东西吗？”

“救人。”许昀枫的声音平静如水，柳老爹再度叹气，“救人，或是杀人，都是一念之间。”许昀枫知他话里有话，一时竟不知如何接上，老人深深看向许昀枫，“小兄弟，你不是一般的人，你……特别像我的一个故人，那是我过往的同僚，和你一样意气奋发，还是因为过于刚直，最终被人所害。”

许昀枫想了想道，“晚辈自小受教导，无论这世间多混浊，都不能失去自己的信念和良知。前辈在此隐居多年，想必也是不想被这尘世所扰。”

柳老爹不住点头喃喃自语，“太像了，真是，太像了。”老人没说太多，让许昀枫自便，自己慢慢转身回房，许昀枫仍是坐在窗边，竟有些在意老人说的故人是谁。

他自有记忆起便与欧阳明日一同长大，十岁前的事竟然想不起分毫，再度醒来时仍在窗边，而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许昀枫睡眼惺忪，怀里似乎多了个沉重的东西——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又找到了他，许昀枫看着小猫忍不住捏了捏小耳朵，对着小猫道，“起床了，小懒猪。”

众人休整一夜，收拾马车行礼正要出发时，阿青迎了上来：“爷爷说让我送你们一程。”

许昀枫正帮着石一松搬南星的行礼，看着奔出的阿青回头一笑，“替我谢谢你爷爷。”阿青嘿嘿一笑，跟着人一起上了马车，石一松本想驾车，被许昀枫劝回车里，看着阿青仍在车外忍不住问，“姑娘不一起上车吗？”南星抱了乌云探出头，“我关门了啊，你们慢慢聊。”

“玩你的猫吧。”阿青忍不住笑，扔出小石子，咚了一声轻轻砸在门上，许昀枫也忍俊不禁，拉了阿青上马，见许昀枫驾车娴熟，阿青刚想说些什么，身边的人先开了口，“敢问姑娘，‘一线天’是沿这里走对吗？”

阿青点点头：“爷爷说你们要找宝贝，就让我带你们去‘一线天’。”“多谢了。”许昀枫微笑道谢，专注驾车，阿青支颔看着眼前少年，他的侧脸也比她想象中好看，日光映出他的长睫毛，她突然很想知道他高挺的鼻梁是不是一触如滑梯般，又很快为自己的想法脸红，这个人应该奔波了很久，也许是年轻的关系，他很少见倦容。

女孩忍不住出神，她今年不过十二三岁，这个人比自己大多少呢？三岁？五岁？应该不会超过六岁，想着她竟然忍不住问了出来：“许公子今年多大啦？”

“我吗？”许昀枫这回没有看她，依然看着远方，仿佛在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阿青托腮看着眼前好看的少年，须臾听他道：“按这儿算的话，应该十九了。”

“这儿？你去过很多地方吗？”阿青好奇起来，许昀枫侧头看她，“算是吧，你呢，听你的汉语说得很好，你是出生就在这的？”阿青莞尔：“爷爷本是中原的汉人，十年前来到了这里，便和当地苗人一起生活了，算起来我也是个汉人呢。”

十年……十年前他不过八九岁，那时他已经在四方城，之前的事竟然想不起分毫，直觉却告诉他必然与中原有关，许昀枫忍不住问了下去：“你们也是因为中原的战乱，躲避至此？”

阿青收了笑容：“大概吧，我有记忆起便是在这大山里长大，每次问爷爷，他也不多说，只说我的爹娘在战乱中死了。”许昀枫听得恻然：“现在你们生活得很好，花间村也很好。”

“也是呢。”阿青瞬间恢复笑容，继续给许昀枫指路，马车驶离花间村，入林渐深，又恢复几人日前来到蜀地时深幽不可见景象。耳边水声渐止，先前可听见的山林动物叫声也不可见，许昀枫突然发问：“你如何回去？”阿青没有直接回答，伸手一指，“过了这片林子，再走几里路，就是‘一线天’所在。我自小在山间长大，你不用担心。”

许昀枫微笑：“你不想我们去到那里，对吗？”

“嗯。”阿青没有否认，“我想说的是，几年前那位来到村里的先生，我们后来再没有见过他。”“也许他走了别的路呢？”许昀枫提醒，阿青摇头，“没有别的路，而且……而且……”

“请但说无妨。”

阿青看着许昀枫，终于开口道：“我也是偶尔听爷爷说的，所谓的重霄，是个邪物，若要拿它救人，要用人的气血养着它才行……说是一命抵一命也不为过，我没有亲眼见过，听村里长辈说，那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是人到不了的。”

许昀枫心中一沉，想着欧阳明日绝不可能不告知他这些，而数日前千里传音之时他确实没说，唯一可能便是告知的人，有大问题，而如今已听不到千里传音，无法再和明日确定，几人已行至此，只能就此而上。

出了树林是片平地，眼前又豁然出现山谷，许昀枫停了马车，伸出手掌恰能对上山谷间缝隙，南星开了车窗探出头，“我们到了吗？”几人下了马车后，南星一合掌，“就是这里了！”阿青抬头无奈道，“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面是怎么样，谁也没去过，去过的人，也没见回来的，你们真的要去吗？”

“是。”许昀枫微笑，“为了救人，总要一试。”司马长风点头，“我们走吧 。”

南星想了想对石一松道，“你在这等着。”石一松面露难色：“少爷不如你和我一起等着……”他本想说几人就南星不会武功又不敢直说出口，南星看出石一松心思，直言道，“师父交代我的，再说这儿只有我懂医理。你在这等着看好小乌云，或者送阿青姑娘回村，我们要是……要是天黑还不回来，你想办法快走。”阿青不住点头，“我也在这等你们。”

几人只牵了匹马去了山谷，山谷间本是一片开阔平地，越走便路越窄，更不见光，南星不会武功，渐渐跟不上三人步伐，玉邪忍不住打趣，“不如你骑马。”南星叹气，“你倒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