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蝉饶有兴致地看寨主失魂落魄地跪在那儿,转头问许慎道:“师兄,你说他会不会跟着殉情?”
许慎缄默不答。
吉蝉自然料到他不会回答,轻松自说自话道:“我猜不会,他也并非真爱他夫人,不然哪有心思寻花问柳?”他微笑地看了眼花芽。
李松鹤手下迅速上前重新擒获胡寨主,推他至壁崖边,猛虎寨小弟纷纷让道。
寨主视线游移至芙玉落下处。两条木舟正前往打捞两人。
他深吸口气,跳下候他多时的牢船。
李松鹤低声对蓝衣书生嘱咐道:“……那些女子不能受惊,不能见光。安置她们免不了麻烦,你说话仔细些。”
书生称是,退下去指挥人做事了。
李松鹤这时转身继续与洞天山弟子和笑道:“方才是我手下看管不力,闹了些意外,让道长见笑了。”
许慎礼貌勾了勾唇。
李松鹤又道:“方才如不是你们小师妹指路,我们也不能打个正着,她当有功。陛下圣明,今年正月颁布新令,凡助官府缉拿匪徒者,无论贵贱皆有奖赏。此既是命令,亦是宣传,我为臣子,不得不遵。恳请道长留宿素县一夜,待我结束此事,便给各位出份赏据以作领赏凭证。届时去不去建康领赏,道长可自行决断。”
“……”廖新湘心系李松鹤的措词,忍不住重复道,“师妹?”
李松鹤顿了顿,略为不解:“难道不是?是我猜错了么?”
许慎不置可否,他便理解为猜错了,抱歉一声道:“总之,姑娘义举,李某不敢轻放,还请姑娘莫急着离开。”
花芽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指向许慎道:“我跟他们一起。”
“那?”李松鹤微笑望向许慎。
许慎颔首道:“那便多谢李尚书令。”
李松鹤笑答:“职责所在罢了。那我便派人为各位寻一处安住,多谢道长。”
一行人随大部队去往素县。
闻县令所辖之素县,虽小却五脏俱全,百姓自给自足,若非闻县令隔三差五便派人上门打劫,自然是不会有怨言的。
闻县令与胡寨主双双被抓之事迅速传遍全县,众人队伍所到之处无不锣鼓喧天喜气洋洋。洞天山一行人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各种庄稼漫天飞,最终他们浑身绿叶,木然来至闻县令老巢,闻府。
据说闻县令收集的各类男丁已遣散安顿了。每人走之前都声泪俱下地写了状词。显然闻县令落入人人喊打境地。
花芽认为这颇像话本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结局,还算满意。
她要求许慎解禁后,偷偷躲去审讯处。蓝衣书生坐主位,李松鹤旁听,同时旁听的还有她这只躲在屏风后的小花妖。
怎知被李松鹤发现了。
“你在这做什么?”他小声问。
“……”花芽不敢置信地抬头,“你发现我了?”
李松鹤歪了歪头,微笑道:“唔,任谁发现身后过去了个鸟窝,或许都会奇怪?”
花芽伸手扒开一点缝隙:“不是鸟窝,是我做的障眼法。”
李松鹤忍笑道:“好,那既然你的障眼法被我识出,要不干脆出来听审。”
“可以吗?”
“自然可以,你可以作证人。”
“那好。”花芽伸开十指,细藤便转眼收入指尖。她站起身。
李松鹤见此奇术,轻赞一声。
他们绕出屏风。李松鹤对蓝衣书生道:“继续。”
李松鹤在闻县令启程石壁前已安排一切,他派人多番调查他与胡寨主勾当,以及胡寨主身世种种,因而今日审讯,证人不只有花芽。
闻县令入牢已是板上钉钉,暂且不表。胡寨主前半辈子在五六人描述下,却显扑朔离奇。
据一位老妪说,胡寨主本是素县人,家营蚕桑,买了大批蚕女为他们养蚕织布,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素县颇有地位。而胡寨主年少时便以风流出名,整日流连烟花之地,耽湎美色,胡家恨其不争,更不看重这小儿子。
而突然有一日,胡家决定迁离素县,队伍浩浩荡荡。不知他们去往何处,偌大家族一夜之间消失干净。很久以后,胡家二儿子再度出现,已成了猛虎寨寨主。
“换了名头,还是来找麻烦的!”老妪朝埋头不语的胡寨主啐了一口。
但花芽对胡寨主的前尘往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她只在提及胡寨主关押数十名民女时气势汹汹地站出去指证,后便百无聊赖地拿出皱巴巴的话本翻看。
李松鹤发现后,客气地把小证人请了出去。
正好到了饭点,花芽高高兴兴地前往洞天山四人所在的小院。闻县令吃喝嫖赌一个不落,府里积压了好些山珍海味,李松鹤便命人寻大厨炒了个够,而他们也闹哄哄地吃了个够。
花芽看着面前堆成小山似的蟹腿,打了个响亮的嗝。孟大宝在她身旁抚摸肚子,与她闲聊道:“听闻你下午去听审了,还做了证人?”
花芽懒洋洋地点头。
“我都还没做过证人,你可真是只经历丰富的妖怪,”廖新湘支着下巴问,“对了,那胡寨主什么来头,你能讲讲么。我听他喊她夫人,好像也是姓胡……这其中必定有故事。”
花芽使劲想了想,然后答道:“我不记得了。”
“……”廖新湘无奈道:“好吧,那吃饱喝足,早点睡觉。”
一只鸟扑棱棱飞来,落在许慎身上。
其他几个视线转来。许慎解释道:“下午我给掌门写了信。”
吉蝉盯着微微起伏的酒面,无甚语气地评价道:“他这封信回得倒是快。”
许慎点头,展开信,看了后对大家道:“师尊嘱咐我们行事需小心,再者,勿伤凡人。”
廖新湘与孟大宝立刻神色严肃地回忆自己所作所为。孟大宝自言自语道:“那应该也算天意。不能怪我……”
花芽突然道:“如果我真是你们师妹,我会被逐出师门吧?”
众人一愣。吉蝉很快反应过来:“想当我师妹?想得倒挺美。”
孟大宝则解释道:“我们洞天山记录在弟子册的,无一是女孩。”
“……”花芽神色复杂地打量他们:“……真的?”
四人默认。
“你们洞天山,真是奇怪。”花芽这回没忍住道。
偌大门派,居然一个女弟子也没有?还成天说顺应天道,难道没有女孩也是顺应天道?……难怪许慎和吉蝉活像两个大怪人。孟大宝还好,许是他们年纪小些,尚未变得太奇怪。
听花芽说师门奇怪,吉蝉抚掌:“单说奇怪怎么够,多骂些来听,我喜欢。”
“……”花芽用费解的眼神看他。“总之我以后不会跟你们去洞天山的,我们在建康就得分别。”
孟大宝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愣愣地啊了一声。
廖新湘听后顿了顿,道:“为何你觉得……为何你不肯跟我们回去?”
花芽把脸绷起,半天道:“就是不愿意。你们门派,太多规矩,还都是男人。……臭。”
四个人目光刷刷射向她。
“臭?”吉蝉难以置信,“我?”
廖新湘与孟大宝眼珠颤动。
她居然敢当面对顶爱干净的吉师兄说他臭!
吉蝉狞笑一声。
“太久未揍你,皮痒了是吧?”
花芽别过头。孟大宝便又开始解释:“虽然我们师门规矩是多了些,但我们是兄弟之间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人一点儿也不奇怪。咳。虽只有男弟子。但我们有许多女眷在那做事,只是不修炼罢了。”
“友爱?”花芽疑惑,指了指他们四个,“你们?”
廖新湘表情有些绷不住了:“……怎么了,我们不友爱吗?”
花芽真诚地点头。
“……”廖新湘掩面哈哈一笑,“是你不懂罢……”
声音戛然而止。
吉蝉长臂一伸,勾住廖新湘脖子往怀里带,低头冲臂弯里的脑袋笑道:“对啊,是她不懂,我们兄友弟恭,别的门派可都羡慕死了。”
廖新湘瞪眼看向师兄面前的杯子:里面装的怕不是酒吧!
“师,师兄……我呼吸不过来了……”
“嗯?”吉蝉应了声,看看廖新湘脸色后评价道:“不耐玩。”
许慎目睹全场,这时才道:“时候不早。大家各自歇息。明日启程出发。”
即便听闻会有专人来收拾桌筷,但几人依旧忙活了一番才各回各屋。这处小别院格局玲珑,每人都恰好有一间屋子可以睡下。简直是历练以来最佳待遇。
闻县令掠财无数,又挥金如土,修出来的院子都很漂亮。
月色正好,照亮一方石砖。吉蝉倚在柱子上看月亮。
倚了一会,听见许慎叫他。
吉蝉回头,见许慎不疾不徐走来:“什么事?”
许慎站定后道:“我想与你谈谈。”
吉蝉一愣:“谈什么?是我哪里又做得不妥?”
两人对望半晌,许慎才启唇提起旧事:“石头村之事。你还记得吗。”
吉蝉立刻想起来了。
他失笑道:“师兄,其实你不太适合秋后算账。不,其实是不适用于我。”他顿了顿问:“你不会是听了大宝说的那番兄友弟恭的话才如此吧。”
许慎却点头道:“我本不想说此事。我知你下次不会这样做,当时也并未出事。但今日大宝的话,让我认为还是有必要与你多言两句。”
吉蝉想了想,问:“是什么?”
许慎直视他眼睛,道:“从前林枉他们作弄你,是他们过错。对他们,自然不必留情。但那夜你未送催吐符过去,若是有事,又或者被新湘和大宝得知,你会如何?”
吉蝉抿唇不语。
许慎直接问:“若他们出了事,你和林枉有区别吗?”
吉蝉笑了声。
“师兄,可是我不在乎和林枉有无区别。那夜我那样想那样做,已经不可回溯了。你既信我以后不会再做,为何又来敲打我?还是说,你终究对我不放心?”
许慎摇头:“我自然不会怀疑你任何。”
吉蝉点点头:“我亦不怀疑你这句话。只是这样摊开讲明,倒有些尴尬了。”
“是么。”
“是。”吉蝉笑了笑。“师兄,你要不先离开,我想独自片刻。”
许慎不会勉强吉蝉。“早些歇息。”
吉蝉又转回去望月亮。“师兄偶尔是有些烦人。你说呢?”
那番对话让他有些郁闷。
于是吉蝉半夜爬上屋顶,一动不动地看月亮。凉风习习,他渐渐有些困了,听见下头传来动静。
花芽贴近廖新湘的窗喊:“廖新湘。廖新湘?”
屋内灯火幽幽,但无人应答。吉蝉半坐起身,正好能让她看见他。“大半夜闹什么?”
花芽环视一周,抬头才看见人。她不满回道:“我闹什么了?”手里拿着薄薄的小册子。
吉蝉笑问:“我知道了,你又看不懂了,对不对?”
一路走来,花芽不认识的字总会问廖新湘,被吉蝉撞见次数多了,他还笑她是只目不识丁的妖怪。
……即便只认识几个字对她这样的妖怪而言也很厉害了好吗!花芽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扭头就想远离他,却被吉蝉诶一声叫住。
“你上来,我教你读,如何?”
花芽的背影思考许久,才慢慢转过身。
“廖新湘去哪儿了?”她先是问。
“我不知道。”吉蝉无所谓地答:“兴许去忙活别的。不是谁时时刻刻能有时间教你断文识字的,小妖怪。上来吧。”
许是他声音有别于平时的无奈,花芽听了以后,不知为何觉得他一个人凉凉地坐在屋顶,似乎挺萧索。
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怜,她不情愿地答应了:“你要等等,我没那么容易上去。”
吉蝉笑得有丝惬意:“知道你弱。行了,帮你一把。”说罢他扬手扔下玄剑,剑未落地,停在半空。
吉蝉懒懒指挥道:“抓着它,它能带你上来。”
花芽真怕他意欲捉弄她,犹豫许久,才伸出手去,“咻”的一下便被带至吉蝉身边。
“啊!”花芽心有余悸,“还没反应过来呢。吓死我了。”
吉蝉笑了笑,拍拍剑身:“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