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歇得,半见却歇不得。从英姑娘的院子里绕出来,她赶紧回头去找司马小婴。
未来的主母可是得罪不得,那是要好生伺候着的,若是今日表现不好,搞不好少爷大婚真是要打发她也说不定,那时可如何是好?
半见在姑娘们中间寻觅了老半天,才见司马小姐正跟五姑娘和六姑娘聊着,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总之笑得羞怯。这两个姐都是那善说客套话的,果然最先熟络的就是她俩。
人找到便可,倒也不必太过凑近。随时拿眼睛瞟着,姑娘需要了便能察觉,人却不在姑娘面前惹眼的最好。小丫头得找个稳妥的角落看着,谁知一回头刚巧不巧与一婢女撞了个满怀,竟是伺候慧姨娘的碧藕,急匆匆的,一头撞上半见,且是慌张。
“碧藕姐姐,你怎么来这儿了?”半见开口问道,见那碧藕活像是刚偷了东西一般又道:“没事,没事儿,我这刚好路过。”
半见刚想问她怎么路过这儿了,府门口迎亲队的唢呐和鞭炮骤起,众人齐刷刷的往外瞧,其实倒也看不见什么。
定是谢元德迎着小郡主的花轿回来了,半见一回头却不见碧藕的人影了,来不知何处来的,去也不着痕迹,就好像从没来过。
姑娘们那边,司马小婴也随着人潮往外走,半见赶忙跟了上去。还没走到大门口,一身大红喜服的谢元德牵着红绸走在前面,已经进了国公府来。
“谢家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半见隔着两步张望着,就听见司马小婴与婢女小声的念叨。
谢元德阔步走在前面,身后的小郡主头上盖着盖头,那个子是又高又瘦。半见老远看见自家少爷站在对面朝她挥手,方指了指旁边的司马小姐,谢元律本来痛快的脸上,却有些收敛,想是有事,
小丫头赶忙往前挤,刚巧新人走过,一群看热闹的遂跟了上来,半见好容易钻了出来,眨眼就寻不见谢元律了,面前一个落寞的人好似在等她,却是杜雨桓。
“杜少爷。”半见赶忙福礼。
“好久不见了半见。”杜雨桓道。
自打和三姑娘的婚事论了,他便不太在谢府住着,一个月也就住那么几天陪陪姑奶奶,余下的日子还都在杜府。这也是和三姑娘的婚事非要如此的原因,有了这个由头,杜家也好借坡下驴,让杜雨桓还回杜家。
“虽是不见,尤胜昨天。”半见当下便笑了,赶忙屈膝福了个小礼道:“杜公子咋不进去凑凑热闹?”
“我见你往外挤,特意在此等你。”杜雨桓道。
“等我?”
“嗯!”男子应声。
半见很是差异,与他杜雨桓说熟悉倒也不算熟悉,到底是姑少爷,身份有别,便问:“有事?”
“没有。”杜雨桓向来坦诚:“最近没什么困惑。”有所惑,当有所求,没有自然无事。赤诚如他,那是半句谎话也说不得的。
“那杜公子里面观礼?”
半见唯有端着主家的客套,见杜雨桓遂一台手,是男子见的平交之礼,半见忽然眼前一热,杜雨桓竟施得是男子间的礼数,但这分尊重便让她不得不心生感激,赶忙也福礼道:“公子请。”
繁复冗长的礼节被前面团团围住的人挡了个实在,半见一片手帕也看不见,奈何身边的杜雨桓也不着急,只远远的在院子里站着。司仪的声音又长又重,拖得老长却见不到人,活像看广播剧。
“我今年要参加文试。”杜雨桓道,便是半见看他,他也不曾扭头,可见其坚定。
“公子才学卓著,心思缜密持正,合该是治世之才,若不能当仁不让,枉对天下苍生,应该的。”
“我并非为了天下苍生。”杜雨桓道。
“哦。”半见应了一声,虽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杜雨桓又道。
“送入洞房。”司仪声嘶力竭的一嗓子好似冲锋号,突然鼎沸的声浪,唢呐声又起。半见本还答应陪英姑娘去洞房看看热闹,奈何杜雨桓直勾勾的眸子盯着自己,自然是走不得了。
“三姑娘是燥些,人却不坏,事已至此,你若悔婚,谢家不但颜面扫地,杜家姑爷的事儿也会引起众多的揣度,大姑奶奶必然难逃干系。”半见低头踢了踢清水冲洗得一尘不染的青砖地面。
“有些伤害打出去,必招反噬,大姑奶奶已经得了惩罚,也够了。其实你父亲那日便是华佗在世也未必能救得。”半见一抬头,见杜雨桓的眼泪已致唇畔。“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谢家说话,杜公子天人之才,来日便不是那封侯拜相之人,也定是治世良才,百姓福祉,莫要困在儿女之情,家仇私怨的泥淖中了,需知万事向前看。”
杜雨桓长出了一口气,又昂起头来:“你送我的话,我自负当然不让。半见,我见了司马夫人了,来日若是有要我帮忙的,你随时来杜家寻我,无论你做什么,我……”杜雨桓头压得低了,想说的话并没出口。
“半见姑娘。”两个人皆是猛地转身,见身后之人正是碧藕。“杜公子。”碧藕施礼纳福。“我家小娘让我来寻半见姑娘,杜公子见谅。”
半见诧异极了,与慧娘之间,两人一直装作从不相识,别说请她过去说话,便是见了面也不过是主仆之间的福礼,从来没有过多的交集。
今儿这是怎么了,半见此时假装着不认识也是没趣的不是?慧娘是聪颖的人,碧藕又是知道深浅的,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请姐姐带路。”半见应道,便跟着碧藕往慧娘的院子那边走了。
还别说,三爷待慧娘果然是有些心意的,半见看着竹香阵阵,素雅幽静的院子,纱织庭缦样样都是上好的。这里和半见第一次见慧娘时的那间屋子几乎一模一样,她理解慧娘是个高傲的女子,不愿意同这世间有过多的交涉,她的高傲,更像是命根子一样,是她与这世界为敌的铁证,即便是做了三爷的妾侍,她仍旧要端着她与奶奶间的区别,她不是那俗不可耐的奶奶,她甚至不是这世间的大多数女子。
碧藕朝着正堂的屋子里朗声道:“姨奶奶,半见来了。”
“恩!”慧娘的哼唧,生怕人听见了似的。“你先下去吧!我跟半见单独聊聊。”
碧藕扭头微微欠身,便是全了礼数了,她转身朝着院门走,头也不回的,不知道为什么,半见就觉得那像是逃跑一样。
等到碧藕从外面关上院门,半见仍旧没有回头,她也有点想跑,又笑自己这念头莫名其妙。突然她听见通通通的,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慧娘出现在门口,单薄消瘦的身影,偏是面庞柔美圆润,一见到她,脸上绽开一朵妩媚的笑。
慧娘难得的热情,走过来牵起半见的手,领着半见来到里间,这里也有一扇洒满阳光的窗子,窗前的小几似曾相识。
“咱们下盘棋吧!”慧娘说道,拉着半见到窗口坐下。
那桌上的棋盘应该是上一盘对弈的两个人留下的,半见看见慧娘脸上露出难色,也许对于上一盘棋,她还有些不舍。不过转瞬即逝之后,她又毁了那棋。
“我给你倒杯茶吧!”也不等半见回答,慧娘便起了身,她身量纤纤,脖颈瘦出极美的弧度,松松垮垮的常服搭在她的身上,便舒服得把她轻飘的身子按在了原地。
不过片刻,慧娘又回来了,手里的托盘里,是两杯茶,一杯是用白色的透明玻璃杯装着的,半见不知道这在古代叫什么杯子,总之很像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那种,雾蒙蒙的磨砂的杯体,杯子里是种偏黄色的茶汤,另一杯,是一个棕色的竹杯,像是用老了的,杯口极薄,盛着深红色的茶汤。
“你来选吧!”
慧娘把托盘端到半见的眼前,几乎不能再近一些了,小丫头便挑了那杯深红色的茶汤,递到嘴边抿了一口,遂慧娘微微笑了笑道:“半见,你信命吗?”慧娘道,手里的棋子被她一个个的捡到两边,黑白分开。
半见并未回答,过了一会,慧娘突然又道:“若芯还是做了红倌人。”半见有些惊讶的看着慧娘,很快她又不那么惊讶了,她低着头捡起黑子来,等着慧娘在棋盘中落下一子。
“她注定是要做红倌人的人,便是你让了她,她也做不得清倌人。”半见仍旧未开口,知慧娘定然还有后话。便见慧娘一子落下,半见也跟着落子,两个人都很快,你一子,我一子,好像都没细看过。
“你早就会下棋吧!”慧娘问道。
半见并没有回答慧娘,现在撒谎骗她也是没有意思的,这么多年慧娘若还没有想明白,半见自己也是不相信的。“慧姐姐您今日这是怎么了?”
“呵呵呵呵……”慧娘咯咯咯的笑了,好听极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也不等半见有个反应,慧娘遂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