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笑话了,婢女穿得比小姐还好?你骗谁呢?”那人一闪身躲在报春的身后,坚实的胳膊环在报春的脖子上,刀尖抵着丫头的脖颈。
“英雄救我们,我们大家敬您,但这守城的将官不讲信用啊,我们也只是借小姐一用,只要守城的将官把干粮扔下来就好,您看看那些孩子,饿得都睁不开眼睛了,英雄既然救了咱们,也请英雄再帮帮忙,救救孩子们吧。”
“你先把人放了再说。”英七小姐的长弓仍旧对着那人,眸光灼灼冷冽。
报春泪流满面吓得紧闭着眼,双腿抖得撑不住身子,软软的朝那男人身上塌,楚楚可怜甚是动人。
这报春穿得的确太像个小姐了,那身什么料子呀!闪闪发光的,便是蓉小姐也从来穿不上这么好的华裳。
半见着急却还不至于乱了手脚,她拉了拉七小姐道:“姑娘别急,报春应该没事,她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只有报春活着才有用,死了他更怕德大少爷杀人,关键是……德大少爷能不能给干粮?”
谢元英听了半见的话,猛的回头看她,愣了一会儿,半见遂把仅剩的一点裙子里衬撕了下来,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干粮救人”四个字,直白得英七小姐一蹙眉。来不急多想了,七小姐便将其系在箭柄,扬手瞄准射在城楼之上。
守城的官兵此时方才回头,遂英七小姐道:“把箭交给谢元德将军。”
半个时辰后,城楼上果然扔下了干粮,一筐又一筐还真不少。
挟持报春的难民也算地道,不但放了报春,还跪倒在英七小姐面前连连赔罪。半见很想提醒英姑娘,可她果然又被那群难民说动了,便让他们赶快去拿干粮吃食。
果不出半见所料,还不足一刻钟,从难民中不知道哪里又开始乱了起来。半见见那挟持报春的人正好也在其中,一群尚还算强壮的男人厮打了起来。
很快从那一点开始向外扩散,难民三三两两打做一团,男的女的混乱不堪,谁和谁打也分不清楚。半见刚开始就拽着谢元英和谢元律退到圈子外面很远的地方,才能将这一切始末尽览无余。
英七小姐莫名其妙的看着这群缠斗的难民,馒头饼子漫天乱飞道:“他们为什么打架?”
“为了粮食。”半见嗫嚅着道,此时的粮食比钱都要命,上海踩踏事件不过是天上有人撒钱,此时也不过是有人撒馒头。
“难道是粮食不够?地上还有散落着没分完的馒头,他们干嘛不吃要去打架?”英七小姐一脸疑惑的问道,她根本就不会懂那些吃不饱的人都在想些什么,一个从来不需要担忧来日的人,怎么会知道有今天没明天的恐惧,这些人或许人心不足,还不是世道逼的。
城楼上扔下来的馒头确实够吃,还定有剩余呢,可偏偏就是这剩余,想来这上面的将官没按什么好心。
不患寡患不均,干粮有或没有,多了少了在现在这时间点,都是不成的,便就是刚刚好,那下一顿呢?总有人想多拿一些。
资源的掌管者能轻易瓦解穷苦人的团结,只要一丁点的利益,多出那么一点,对上位者来说,无伤大雅。
此时城楼上突然一支长箭飞了下来,直接射到英七小姐的脚前,嗡的一声响,仍旧没让那些缠斗的难民生出一丁点的警惕来,箭柄上面还捆着纸卷。
半见看向城楼,那里是德大少爷刚刚转身的背影。谢元英拔出长箭上的纸卷展开,上面只写着一行字。“丑时,城门口。”
当晚丑时,才吃了一顿饭,就打了一晚上的难民们,具都就地歇下。
趁着夜色,一群少年来到城门之下,此处无遮无挡的,旁边的几个难民也都靠着城墙睡着了。
若能平安的混过去,凭的不过是运气。需知但凡有难民睁开眼睛起个夜,想躲也是没有地方可躲。半见几个人极尽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再惊醒了这群流民。
走到城门口上时,城门仍旧紧闭着,谢元律紧贴着门缝,竖着耳朵静静的等着,分辨着里面的动静。
也分不清是不是过了丑时,总之谢元律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元英。”
“德大哥哥,我是元律呀!”
城门吱嘎嘎的开了,这么大的城门,开门声却不大,闷闷的,有股子菜籽油的香味。半见紧紧的盯着周围难民的动向,还真没一个人醒来,具都静悄悄的躺着。
城门只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子,半见跟着谢元律钻进城门,才发现德大少爷身后至少有几百名士兵手持利刃等在城内。
待到杨青松进入,后面便只剩下英七小姐了。谢元律伸手一把抓住英七小姐的胳膊,此时德大少爷也忽然明白了什么,伸手把妹妹拽进城中,关上城门。
“元律,你干什么?”谢元英气急败坏的甩开谢元律的胳膊,脸憋得通红。
“看出来你想转身跑了,报春都告诉我们了,姐姐能跟咱们回来,不过是不放心半见吧?”
谢元英扭头看向半见,便见小丫头方低下头来。
元德将军一声不吭的朝身后挥手道:“撤。”几百人转身撤离,没一个吭声的,可见训练有素。
“德大哥哥,老庄没事却也受灾了,但并粮食撑不了太久,关键是路不得通。”谢元律道。
“我知道了,元律不用担心,剩下的事,大哥哥来办。”谢元德道。
“来人。”旁边一士兵抱拳拱手。“把他们送回宁国公府,吩咐府上将谢元英禁足,不可踏出闺门半步,否则,杖毙报春。”
被送回到韩山院里时,天色渐明。
李锦娘母女胡嬷嬷安排在西厢房暂时住下,孩子们俱是累的,半见眼睛一闭一睁,三天两宿便就过了,只记得起来吃了两顿含糊的饭,剩下的她便都是迷迷糊糊的。
同安城里像是那地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正赶上端午节,听曲儿的,逗趣儿的,见天的三爷院子里等着挑战棋艺的小子姑娘们,家宴一席连着一席,偏是三爷的嫡出子大难方愈,皆是笑口常开,一切如常。
还以为回来便是一顿好打,谁想到竟然全无声息。半见跟院子里生生躲了几日不敢出门,却听说德大少爷这几日连府门也没进过,公务甚是繁忙。
李锦娘母女到底是官宦家眷,是懂些规矩的,西边厢房里全像是没有住人,声音全也没有。
半见过去看过,李锦娘只在床边看书,除了吃饭,从来不出屋子大门,不多日人便就病了。谢元律命人请了郎中来看,只说是姑娘心思重了,淤积于胸,不得畅快,看着却着实是吓人的,直快到了端午节也不见大好。
胡嬷嬷很担心李锦娘死在自家的院子里,跟少爷说了几次在府外置办个园子给她,都被少爷拒了,只让小喜常常过去伺候,那姑娘都不叫用,说是不能再给主家添麻烦了。
她小娘想来是个苦出身,每日帮衬胡嬷嬷做些杂事,说了几次不用了,也说不听,一个病着,一个讨好着,嬷嬷便也就不说了。
只有英七小姐回到府中便被禁足在闺房之内,再也没露过面。半见自知那事儿追究起来,自己是拖不得干系的,便是不敢出门,也还是着意的打听了英姐院里的情形。
只听说郡主几乎天天往英姐院里跑,一屋子的婢女奴才都挨了罚,至于姑娘,是半点消息也没放出来,偏偏是律少爷这边,只有回来那天胡嬷嬷狠狠的埋怨了两句。
这老嬷嬷几日不见头发都全白了。回来的当晚,她站在院中,手撑着拐杖,腰身塌得厉害极了,口中不住的念叨着还以为见不着了,见不着了,昏黄的眼眸中,泪水像是活了浆糊,粘稠的揩不干净,慢说少爷是她自小带到大的,便是半见也是愧疚不已。
半见心里是过意不去,她心知七小姐出去只是为了救她,那日在城门口姑娘的确不想进去,也不过只是想回头帮帮那些难民。
西市那边地震造成许多房屋倒塌,听说还压死了人,却丝毫不耽搁买卖,市集上照样的热闹。
正赶上端午节,上午连接着喜庆的集市,直从西市口绕道内城主街上,引得各家各户具都出来逛集,也到没什么目的,凑凑热闹罢了。
国公府里原也没想着谢元律还能回来,四下撒出人马全是为着英七小姐,总之回来了总是好的吧!与七小姐的结果大相径庭,律少爷活得如众星捧月一般。
男孩子就是不一样的,便是被人看见了,看上了,也是脸上有光的,人人都赞谢元律有胆识,是谢家的好儿孙。
可半见心里总是奇怪的,难道就这么过了?这么大的事儿,几乎是和朝廷叫板,难道真这么简单?似乎不应该呀……
“哎呀!实在是怕人呐!就那么摇晃了两下,我手里的药都险些洒到一边了。”三奶奶又是那样热络,脖子往上的零件各晃各的,说完手掐着绣了莲花的帕子在空中一抖,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自打仁少爷身子不妥帖了,她还从来没出过门去,从皇城旁边的裕华街出来绕着皇城根儿整整盘桓了一圈,绵绵长长,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