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挨家挨户的找那些被留下来的老人,许多也不过只剩下一口气。走到一户还算富足的人家时,少爷的眼神突然亮了。
半见知道他心中燃起了希望,这里虽然没有人,也许能找到些粮食,至少这样富足的人家总不会又把老人扔下吧!谁知道,堂屋里坐着的,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你是谁?”老妪沙哑的嗓子许是呛得,有股子着过火的味道。
“婆婆,我叫谢元律,这只有您一个人吗?”
老妪混沌的眼神活像是瞎了一样,她微微的合上眼皮,极是平静的道:“都走了,我也要走了。”老太太穿了身缎面的衣衫,显见是装老衣。
“庄子里的人呢?”
“逃难去了。”
谢元律仰头闭目,像是有泪被咽了下去。
半见知道他内心的世界在崩塌,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懂,从这家的生活条件来看,老人他们不是带不走的,院子里有马车的痕迹,后面的马房里至少养过五匹以上的马。粮仓那么大,地上是谷子一摞摞整齐码放的印记,想来是存了不少粮食的,但他们都带走了,唯独没带走这老太太。
“孩子啊,你们快走吧!否则,这股子烟飘过来,谁都剩不下。”老妪气若游丝的道,孱弱的手臂挥了挥,是饱含着无奈的豁达。
“婆婆,您要不要跟我们走?”半见替少爷问道。
这几天来,谢元律已经问过好多人了,有的是不想走的,有的连回答的力气也没了,轻轻一碰就咽了气。
“不了,我儿子我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你?”那老妪看着半见的眼神里尽是轻蔑。
“丫头,小孩子不要夸口。”她喘着粗气,呼吸越来越沉重,哼哼呀呀的好似哪里疼。“人老了,这样的天灾,逃不逃得掉还不是一样。不走了,不走了……”老太絮絮叨叨着念叨开了。
蔻梢和小喜又在院子里细细的找了一遍,再回来时,便见那老妪的头耷拉着,全已经没了呼吸。
小喜发现厨房的水缸里还有半缸淡水,这几日他们水壶里的水早都没了,周边的井里,水也是酸酸的味道,这半缸淡水简直是天降的甘霖,几个人喝了个饱,又把所有盛水的水壶都装满,那缸里还剩下不少呢。
空气里硫磺的味道越来越重了,半见开始呕吐。穷人的房子大多是倒塌的,里面即便是有人也怕是没必要再找了。
几个人连夜下山,风向最糟糕的竟往他们下山的方向刮了起来,连日来都没刮过什么风,偏偏今日刮起来了。
半见心想着,这是看她不死,来团灭了。她用清水打湿了帕子给谢元律捂住口鼻,小喜和蔻梢把所有的帕子都找了出来,大家都用这个方法,手帕到是不够用了。
半见撕开裙子的里衬,打湿了比帕子还好用,就这样坚持走了大半宿,半见感觉自己的腿都好像是没有了一样,仍不敌风走得快。
谢元律一直搂着她的腰往山下跑,有时候她几乎失去知觉,被拖着下山,渐渐意识也没了,再醒来时,少年仍旧扛着她,脚下的步子也全没停下。
“哥儿,你们快走吧!我跟不上了。”
这话半见在心里揣度很久了,却一直没说出口。一是她还想活着,即便已经活了两世了,她也还是贪恋着生命的,况且,就算她说了,半见也笃信谢元律是不会扔下她的,可此时,半见觉得她可能真的不行了,若是还拖着谢元律,他怕是也会被自己拖死在半山腰上。
“你别说话,捂住嘴。”谢元律道,也咳嗽起来。
“哥儿,我若还有生机,我定不会说这话,可这风,你放下我,也许还能跑得出去。”
“闭嘴。”谢元律甩下手里的帕子道:“要生一起生,要死我陪你死。”
天养活人,人养不活人。天微微亮起时,他们终于走上了官道。
好在后半夜的时候风向突然就转了,像是假的一样,没一会儿功夫,黑灰就被吹得没什么味道了,也让逃难的人喘上了一口气来。
但让人意外的是,官道上竟然也没有人。半见原本还以为会看见很多的流民,细想想,流民应该已经走过去了。
空气里的硫磺味道这会几乎没有了,小丫头觉得呼吸越来越顺,身子也轻松了,沿着官道走,即便是慢,总是好过山路。
想来想去,半见决定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他们背包里还有杨伯给的饼子,穿成现在的样子,保不好遇见流民,什么都被抢光了。
遂几个人从路边的流民尸体上扒下几身衣裳换上,假扮成流民也便就安全了,才又往同安城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半见越走越觉得奇怪,沿路上有许多的流民尸体,却不见什么人,便是流民已经走过去了,也不该一个人也看不见呀!
直到他们绕过一道慢坡,方见前面的官道被旁边滑落的山体堵得死死的,一大块岩石合着泥土正好掐在官道的中间。两边是陡峭的山壁,那上面塌下来的,不知道是哪个庄子的一部分,挤在官道之上,明显有生活痕迹的木板和瓦瓷,想来就是这上面的那个庄子,居然被推了这么远,铺陈在官道上了,怕是这土里还有人呢!
难怪流民都死在半路上了,还有力气的定是走到此处便要往回返,于是又呛死在半路上。
也只能朝着火山方向继续走,再找其他的路绕行回去了。半见当时就感觉哪哪都不好了,往火山走那边恐怕就全是被呛死的人了,得绕到什么地方才能有路回去?况且现在他们是在哪里也都分不清楚,可是不往回走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轻车熟路,往回走感觉更快,没费什么力气,他们就转回到刚刚下山的位置了。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能朝火山继续走,沿路依然是遍地饿殍。快傍晚的时候,黑烟虽已经消散,味道却重了起来。
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岔路,看流民倒下的方向便能分辨那边是火山。见谢元律似乎有些犹豫,半见便拉住少爷顿了顿道:“哥儿一路上可见过什么人了?”
谢元律愣愣的看着火山方向:“是这味道?”
“嗯!若只是地震还有救的可能,可人总要呼吸,断断没有活的希望了。”半见随手拨了一下官道边的土地。“哥儿你看,连草都死了。好在那团黑灰是被风吹散了,你看沿路,他们这些人都是跑出来的,还是被呛死了。”
沿着岔路朝另一个方向走,也分不清楚这路是通往哪里。
所过之处,人越来越多。有些流民坐在路旁,看起来是走不动了,更多的还是尸首,支离破碎的,看得人头皮发麻,好在天气还算凉爽,尸体大多还没腐烂,若说是要起瘟疫,恐怕还要几日。
跟着流民踉踉跄跄的走了快两天,前面方见一小小的县城,城门大开,隐约看得见县城里的房舍。
流民突然欢腾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都往那县城里跑了过去。半见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又有些说不清楚便也跟着流民一起入了小城。
那小县城倒是简单贫瘠的,县城里的百姓也多有受灾,房屋倒塌的比外面还多,很多县城里的百姓也成了流民,成为第一批朝外跑的,留下县城里的房舍,变成了新来的难民的住所了。
谢元律和半见找了个原本应该是小饭馆的房子歇了下来,这小店地方太小,又没有床铺,抢的人不多,原本里面只有祖孙三人,老太太带着媳妇儿和小孙女,像是饿了很久了。
那老太太似乎都要熬不住了,脑袋耷拉着靠在墙根上,眸子昏黄浑浊,见半见一众男男女女都是年轻人,祖孙三人很似警惕的朝着角落里缩了缩。
小喜拿了半个饼子给那祖孙三人,老太太便感恩戴德的谢了又谢,还让小孙女给小喜磕头,小喜便像是得了大奖,又要掏那别的饼子,却被半见一把拦住了,摇了摇头。
那夜半见也让大伙都少吃一点,第二天天都还没亮堂,便第一个醒了,忙叫小喜和蔻稍起来收拾。
“干嘛这么早?”连日来的奔波,便是杨祝兄弟也没了力气,今日得了这有棚有顶的栖身之所,具睡得极沉。小喜揉了揉眼睛,含着声音问道,半见便朝着那祖孙三人的方向一甩脑袋。
“那年轻妇人不在屋内。”半见小声的道。只见那老太太抱着小孙女,靠在墙根的夹角处,孩子在怀里睡得极沉,老太太却假寐着。
半见猜测她是醒着的,定是听得清楚小喜说的话,但她也断定这老太太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毕竟有七个人,而她却只有祖孙两个。
“解手去了吧!”似乎是觉着半见大惊小怪了,小喜遂倒头又要睡下,却被半见一把薅了起来。
“快半个时辰了,吃这么点个东西,还能拉得多久?”半见贴着小喜的耳根道,这丫头方才瞪圆了眼睛,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