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见出了仁少爷的院子,头也没回的跑去西边的角门。谢元律送她上了杨青松早已经备好的车,交代他们先去城郊的客栈里等着。
“仁少爷明日若还活着,应该就是没事了,我在客栈等着哥儿来,倘若仁少爷不成了……”半见顿了顿,心里且是慌张的。
自打来了这世间,她便反反复复的被卖,哪一次不是这样匆匆忙忙,哪一次都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半见从来不曾有过不舍,但这一次……
“哥儿您就别来找我,待风波过了,我再回来找您。”半见手扯着谢元律的衣襟,感觉这次好像便是离别了,久久不愿撒开。
“定然是没事的。”谢元律道,扭头狠狠地抱住了半见。“若是四哥哥没了,我同你一块走。”
又是无眠的一夜,杨青松和半见在城郊的客栈住下,根本不敢要两间房。两个少年生怕夜里再出个什么事顾及不上的,具瞪着眼熬到了天亮。
谁也不知道仁少爷到底能不能熬过这一宿,半见心里的鼓声敲得宛若耳鸣,咚咚咚的她脑仁生疼。她才是真的用了那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糖盐水治病解毒?岂有此理,此时再想想,不免后怕。
清晨天边刚刚透出光亮的时候,小喜和蔻稍先来了客栈。两个丫头皆是一脸的凝重,如临大敌一般,说是一整夜三爷的院里都没出什么动静,想来仁少爷的命还在。
她们俩临出来时,少爷交代小喜传话让半见先出城去老庄,可半见却不愿意。倘若她走了,也许就再没机会见了。小丫头生等了半天,还不见谢元律的踪影,那仁少爷若是熬不过这一宿……她心里更加忐忑了。
堪堪过了晌午,半见眼神里的恐惧也慢慢变得坚定了,这次好歹不是被卖,她也不再是五岁的孩童,只能任人宰割。
“再等一炷香,一炷香后,咱们出发。”半见斩钉截铁的道,说与旁人,更是说给自己。
很快,一炷香便燃尽了,半见冷着脸,卸下一口气。既然谋事在人,成事总要在天吧。小丫头拎起包布,众人正要出门之时,方见谢元律匆匆赶来。
“四哥哥没事,只是还没有醒。”
半见一见少爷,眸子里便盈满了泪水,狠狠地点了点头,只要是没死就还有希望。也快二十四个小时了,危险期应该算是过了。伤了的身子慢慢恢复是没有问题的,但万事都有意外,倘若这谢元仁真的就醒不了了,那三奶奶也是绝不会放过她的,该跑还是要跑。
“咱们还是去老庄。”谢元律道。
一行人赶到老庄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山路漆黑,几个少年大气也不敢出。
前一天半见整夜没有合眼,马车走到一半她就睡着了,她的蓄电量也就能撑这么久,此时便是有人抓她去杀头,她怕是也醒不了。
小喜和蔻稍都睡不着,撩开车窗帘子便是漆黑一片,只有马车里的一只灯笼,和朦朦胧胧的月光。
一群人生等到傍晚才出发的,赶夜路回老庄,连拉车的马儿都不愿意走。两个小丫头又是害怕,又是着急,就连杨青松也是忐忑的,挑高了警惕死盯着浓稠得化不开的黑夜,也怕路遇恶人,也怕迷失方向。
脆杏早就合门歇了,听见叫门声吓得够呛,待分辨出是谢元律的声音,方才敢打开大门。
待第二日半见再醒来时,天光大亮,小丫头瞅了眼窗外扎眼的日头,她睡了这样的久,久到阳光洒上了炕沿儿,怕是都过了晌午了。
谢元律正在院子里的架子前站着,看着满院子晒得一层又一层的香菇。他拿起这个架子上的一只,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去拿另一个架子上的,放在手心里用力握了握。
只要离开那个公爵府,他就变得不一样了,眉头舒展,嘴角衔着微微松泛的笑,可见在那府里他是多不舒坦。
既来之,则安之……
半见拿出纸笔,画了张上辈子烧烤店里,那种烤羊腿用的手摇式烤肉架,方才推开屋门。见少爷听见声响回过头来,主仆二人便都笑了。小丫头把那图递给谢元律看,只见少爷的眸子突然就闪亮了。
多日没回老庄来了,心心念念的水车总要先去看看的,去年走时也是匆忙,这水车都还没完工呢!如今已经用了一年之久,上面有了一些斑驳的印记了。
少年手摸着那水车上缠绕数圈的麻绳,黑褐色的麻绳看得见的风霜,嘴角不知不觉抿了起来。
还是老庄里样样都好。
又过了两日,石青才从国公府赶来。
说是仁少爷醒了,已经可以喝些粥了,只是虚得还下不得床。还说起那个法师来,说是第二日法师就又来了,还给仁少爷做了法,也是巧了,那法师刚刚做完法事,仁少爷真的就醒了,遂三奶奶给了她不少赏赐。
“凭啥给她?”杨青松手锤在桌面上,且是不平。“她就是个骗子,怎么还能给她赏?不抓她也就罢了。”
石青哪里能明白这些,本以为仁少爷醒了众人皆该是高兴才是,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反应,便只是默默的并不搭话,偏是小喜和杨青松最是义愤填膺,更加的不依不饶了,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好啦!仁少爷都没事了,还能杀了她不成?难不成国公府就可以草菅人命了?况且她又做了法事,仁少爷还就碰巧她做完法事醒的,哼,且得供着呢!”半见如是道,心里却是很满意的。
这样的结果算是最最好的,刚好还把仁少爷醒了的功劳分了出去,自己也少招惹些麻烦。毕竟老天爷的棋下得诡谲,有时候还真算不准什么是好,什么是孬,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静静最好。
“还真是不公啊!”小喜愤恨的道,眼见得几个人都不痛快,半见却发觉蔻稍尤其打蔫,这两天提心吊胆的半见还真就忘了她了。
“要不,去泡泡温泉?”半见打了个响指道,小心翼翼的瞟着众人的反应,见人人都是雀跃的,唯有蔻稍……只是看着旁人高兴,问她,便也点了点头。
还是那日看过水车之后,时辰尚早,半见便同少爷去后山闲逛,无意间发现了这一潭泉水,就在后山的半山腰上,一个小慢坡的浅窝处,雾气缭绕。
两个人都奇怪当年见天的在山上乱跑,竟然就没见过它,实是不应该的。浅浅的这一池,水干净且不必说,关键是贼安全,站起身来水深不过到腰间,温度差不多也就四十度上下,远不像上辈子在东北见过的温泉水,六七十度跟开了锅似的,这温度泡汤,正正好。
半见是又惊又喜,这不是想啥来啥吗?那双甲山的皇家温泉再好,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泡得的。如今仁少爷的事也算是度过了,索性就在老庄多住几天,她斜眼瞟着那自在松弛的少年……
天生我才必有用,世间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德少爷那样的固然是好,奈何不会人人都是谢元德。
按说这老庄的地理位置不该有这么一眼温泉的,半见想过怕是砀山的山下真的有什么,可即便是有什么,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怕是也开采不了,只这些自然而来的,也就够了。
蔻梢和小喜从来没见过温泉,根本也不敢下水,杨青松和祝青峰也是怯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却都一动不动的甚着。
谢元律脱了外衫,只穿了身白色的里衣迈入水中,半见则在水池两边的树上栓了根绳子,又把小喜带来的一匹布挂在中间,一池泉水便一分为二。
“那边是你们的,这边是我们三个的。”都忙活完了半见才道,两边一拍即合。
小喜胆子向来就大,便是半见敢做的事,她都敢跟着做,几步迈近水里,遂被热水浸润得咯咯咯的笑了。
杨青松见连小喜一个女孩子都下去了,遂和祝青峰两人也跟着下了水。蔻梢却还是不敢的,被小喜一把拽进了水里,一整个趴在水中,湿得最彻底的便是她了。
只有石青,说什么也不肯,说得急了,他便独自走得老远,再不肯靠近了。没一会功夫众人便就放松了下来,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好似黄鹂,玩得痛快了,蔻稍也便不那么拘谨了。
半见听说过她和福色是一个庄子出来的,如今福色死而复生,又生而复死,想来蔻稍不是怕,也是悲。
不泡也还好,泡好了还一发不可收拾了。第二日小喜和蔻梢便嚷着还要再去,刚吃过早饭就往后山跑,是拦也拦不住的。
半见这爱睡觉的毛病,那是上辈子落下的病根,只要没有胡嬷嬷看着,她是见天的起不来床,等她睡醒的时候,小喜和蔻稍怕是都要到了。
院子里谢元律正在摆弄木板,地上铺着半见前个儿画的那个炉子。
“是要做它?”小丫头歪着脑袋问道。
“嗯!先做出模板,再找铁匠按照模板做出板材来。这玩应我觉得好弄。”谢元律仰起头看着半见,顽皮的眨了眨眼,两个人遂摆弄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