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莫要去英姐姐那了，不痛快。”谢元律道。

半见扭头看了看他的脸，黑暗中她还是能分辨出他眸子里的神彩，糅杂了想与不想，愿意不愿意，却丝毫也不生矛盾，平和而坚定。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嗯！”少年应道，却也不避讳，抬起头透过纱帐还能看清窗外的月亮。“所以我心里希望你不想去。”

半见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愣愣的看了他半晌，直到他的目光从窗棂上的月亮挪到自己的脸上，第一次，她主动搂住了少年的脖子，头那般舒坦的搭在他的肩头，轻轻的靠着。

就他也好，就是他了，还能有人待她更好吗？小丫头眼睛湿了又湿，她想要的世界里似乎从来也没有他。

半见不禁一蹙眉头，把他搂的更紧了，却只觉得紧贴着的少年是件软榻的被子，搭在身上，松松垮垮。她怨恨自己对于这少年的情感远没有他来的那样浓烈而深刻，隽永又潺潺。

她也喜欢他，只是在喜欢里揉杂了更多的有利可图。仔细想想她两辈子好像都是这样不温不火的。商人的底色除了利益似乎什么也不能打动她，难道是她典当了爱情换了什么更要紧的？为什么事已至此，她却仍在权衡利弊。

“那我以后定不去了。”半见道，却没听见少年的回答，只觉得他的胳膊环住了腰身，轻轻的搭着，好一会才又道：“不用，我定考个功名，咱们就去西湖，就我俩，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说罢，谢元律微微蜷起身子，手臂收拢，把小丫头抱的更紧了。

“半见，你可知道我谢元律是真的喜欢你，想和你白头到老。”

一滴泪窜出眼眶，突然得半见没来得及拉住，只好用手指轻轻的揩掉了。

这一夜仍旧无事发生，即使半见做好了准备，且心中却有期待，谢元律却仍旧是规矩的，一夜好眠。

第二日杨青松说起那日陪律少爷去双甲山的事了，那边守卫森严，哥儿仍旧坚持在树上挂了一夜，杨青松说起那夜里道：“哥儿非说你半夜睡不着觉，定会去院子里发呆，谁知等了一夜，也不见半个人影。”

杨青松说得好似寻常，不免嘲笑，末了才又道：“半见，哥儿他待你可真好。”

不多日英小姐搬回国公府来，想来是为了后院的马场。

国公府的马场就在后山的南坡下面，草场丰沛的一大片，离书塾其实不远。半见和小喜只要去后山就能远远的看得见它，围着那样大的一块地方，远远的看着，马儿像是蚂蚁一样来来回回的忙碌。

英姐之前就很爱骑马，骑射近战，她都是不差的，可到底是女儿身，多少也有节制，只这次从温泉回来以后，便就再没什么顾及了。

“半见你再试试夹紧马腹。”

半见骑在那匹黑驹上已是满头满脸的汗水，打湿的衣衫贴着皮肉难受极了，她却丝毫也顾不得，只能紧紧的揪着缰绳，身子僵硬着。

“半见，你放松点……你干嘛那么使劲的勒它……越这样月沙越会暴躁，你放松点，放松点它最温顺了……哎！半见腿夹紧，缰绳松点，半见，松点松点……”半见手里的缰绳一松，两腿奋力的夹紧马腹，那□□的月沙突然朝前窜了一步，小丫头缰绳脱手，人顺势从马屁股滑了下来，滚下草丛。

英姑娘吓得赶忙跑过来扶起半见，小丫头便一把拽住她说道：“姑娘，我真的不是骑马的料，你可别折磨我了。这个我肯定是学不了了。”

“怎么不是呀！怎么不是？你可以的，你就是太紧张了，半见可以。”

英姐说着拉住月沙的缰绳，拽着半见又让她上马，却被小丫头一把推开了道：“我不行的，真的不行……，姑娘我知道你想让我能骑马，那要不你骑马带着我不好吗？我真的不是那块材料。”半见摇头如拨浪鼓。

“半见你再来一次，月沙已经都熟悉你了，你看你……”谢元英仍旧游说着去拽住月沙，却被半见一把拽住手腕。

“姑娘。”半见正色道，遂停了下来，两个女孩面面相觑。

“我知姑娘想让我能与您一同，且慢说我本就是少爷的丫头，便就不是，我当与姑娘是不同的。我知姑娘待我好，也望姑娘懂我，知道我带您也好。可好归好，郡主夫人的好，姑娘可都受得？姑娘是主子，我却当姑娘是朋友。”

半见不知道古代有没有朋友这层意思，或者她们更容易理解姐妹？便又道：“朋友贵在互重。”

谢元英听罢半见的话，拽着她的手松了松。“我只愿能带着你……是我过分了。”

半见没想到这般高傲的女子竟然能说出此话来，又觉得是自己不妥帖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咬了下唇角，又牵过月沙的缰绳。

“我再试一次！就一次，再掉下来，说出龙叫我也定不骑了。”半见斩钉截铁的道，遂脱了外衫，抡起来甩在地上，大喝一声，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拉过月沙的缰绳，在那马儿的头上拍了拍，后才狗熊一样笨拙的爬上马背。

“半见，夹马腹，缓拉缰绳，柔和一点。”英小姐站在一侧，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也是累得，想来也是紧张，她仍旧循循善诱。

夹马腹，缓拉缰绳，柔和一点。

半见心里默念着，身子照着英小姐的话一一做到，那月沙还真就缓着步子朝前走了。

“哎哎哎！哎嘿，还真行啊！”小丫头只一点点成绩便就得意了，咧着嘴咯咯咯的笑，脸上当即神采飞扬起来。

“对对对，半见，慢点，别急。”

半见继续夹马腹，缓拉缰绳，柔和一点。只见月沙也轻快的蹦跳开了，一人一马愈发痛快。

青青草儿粉身碎骨浑也不怕，草香四溢。难得站得如此之高，半见扭头看着身边跟着跑的天之骄女。

“朝那边走，那边的空地。”

英姑娘指了指左边的一大片草丛，半见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轻拉了下缰绳，月沙果然朝着那方向蹦蹦跳跳的缓步前行了，越走越轻快顺畅，不一会信步慢了下来，活像是溜达。

半见又在马腹一磕，双腿用上力道，月沙便就又蹦跳着快了一些。

“对嘛对嘛！你看看，半见我就知道你一定行，我不是不尊重你。”英姑娘遂道，听得半见脸上烧了起来，她知道她的话说得重了，遂又夹了一下马腹，那月沙便就跑得更快了一点。

“好好，这样就行，半见别再快了，慢慢来……”

英姐的声音眼见越来越远了，半见感觉风丝丝绦绦从耳边划过，像是柔软的丝巾一样撩过她裸露的脖颈，原来驰马这样舒服，也难怪了，谁能拒绝迎风穿梭的痛快呢？

突然，月沙的脚边上什么东西跳了起来，玫粉色的一团肮脏破烂。

月沙被惊得跳起，朝着旁边跳出两步，吓得半见赶忙抱紧马头，月沙却两步就停了下来。半见这才回头去看，见是个满头花白的人，穿了一身玫粉色的脏衣服，胳膊裸露着的，是个女人。

半见当即想起那天晚上她也见过她的，只见她突然停了下来，扭回身看着自己。

那，那不是福色吗？

半见脱口而出：“福色。”便见那人应声看了她一眼，扭头又跑，她揽过缰绳要追，月沙却是抗拒的，马儿连那方向也不想多看，驮着小丫头转了个身，半见一闪身的功夫，那人便就不见踪影了。

就是福色没错，半见已经是第二次看见她了。

此时去质问那两个婆子肯定是不会有结果的，福色既然能在这，那说明那天晚上半见跟去草丛却只看见那席子时，福色果然就没有死，她是跑了，所以那两个婆子也是把她人给丢了，想是也定没敢报给主子知道。

是什么事这么可怕，福色不回仁少爷院里，要跑去后山。

半见被这闪过脑子的念头惊了，福色跟仁少爷在园里玩了些什么，她是听藕荷说过的。那样她都陪着，乐着，这仁少爷到底是做了什么，竟让她怕得宁愿在后山像个野人，也不敢回去？

半见狠狠的提了一口气，不禁脊背发凉。

“半见……”英小姐骑着马堪堪过来，一见半见的脸色才道：“出什么事了吗？”

“姑娘可看见了。”半见道，话一出口方察觉英姑娘应该什么也没看见。两个人骑着马朝着福色跑掉的方向找着，走出老远去，仍不见踪影。

“她竟跑得这么快呢？”英小姐道，就连半见也疑惑着，就算是月沙不听使唤，可她们俩到底是骑着马的，福色光靠跑的，居然就不见踪影了。

“我去找二叔，让他派人来找。”

“别，姑娘，若是咱们找不到，就先不要找了吧！”半见道，倒让英小姐不明白了，蹙着眉看她。“若是二爷找到了她，她恐怕就活不了了。”

“可也不能让她在府里的后山就这么呆着呀！像个野人。我国公府的后山出了个披头散发的野女人，成什么话了。”

半见听得出英姐话里的冷漠来，她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何不食肉糜她根本就不懂，便又道：“姑娘再容我些日子，我定能找到她。”